唐禹不會被對方的變臉藝術麻痺到,他現在已經學精了。
他不會下意識認為,噢這個人原來這麼簡單。
這一切也可能是謝愚裝的,故意裝成這幅模樣,只為了拉近距離,讓對方降低防備。
所以唐禹很冷靜,指了指椅子,道:“堂伯,現在咱們可以坐下好好說話了嗎?”
謝愚連忙道:“當然,當然,一家人就該有事好商量。”
他坐了下來,又連忙端起茶壺給唐禹把茶添了,笑道:“侄女婿啊,昨天咱們是初次見面,互相之間不太瞭解,言語上有衝突是正常的。”
“不要吃心啊,其實堂伯很欣賞你的,關於修身齊家的‘理’說,可謂獨到精闢啊。”
“所以外界的那些傳言著實不可信,完全是市井小民惡意中傷嘛!”
唐禹點了點頭,道:“大丈夫能張…能屈能伸,那些閒言碎語,以及昨晚的衝突,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堂伯您老人家已經是六十出頭的年齡,教訓一下我們這些晚輩是應該的,我們應該心懷感激才是。”
謝愚擺手笑道:“哪裡的話,我一把年紀確實容易犯糊塗,侄女婿啊,你要理解堂伯的不易,都快進棺材的人了,也沒點成就,下去都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啊。”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道:“所以,堂伯想要做外戚,從身份上去成就自己?”
謝愚皺起了眉頭,並沒有回答。
關於司馬紹,所有人都不敢挑明,偏偏這個姓唐的,像是沒腦子一樣直接挑明,誰敢回答?
唐禹繼續道:“或許司馬紹還給了堂伯一些另外的好處,比如金銀,比如宅子,對嗎?”
謝愚當即道:“侄女婿說話好生無理,堂伯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你說這些豈不是在汙衊我不忠於家族嗎?”
“我是老了,但還沒有真正糊塗,不會做不利於家族團結的事。”
“像聯姻這種大事,那是要家主安排的。”
唐禹喝了一口茶,也不言語。
兩人就這麼尷尬坐著,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
過了良久,謝愚才忍不住道:“侄女婿,你剛剛說…關於要把‘理’學說給我的事…”
唐禹道:“我純在放屁,堂伯就當沒聽到吧。”
謝愚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哪兒能呢,君子言而有信,侄女婿不至於專門逗堂伯啊。”
唐禹攤了攤手,道:“因為你就在把我的話當放屁啊,你不想談,做晚輩的也不強求。”
謝愚終於皺起了眉頭。
他的臉色變得嚴肅,沉聲道:“‘理’學說,給我,你認真的?”
唐禹道:“堂伯認真,我就認真。實話實說吧,昨晚就家族裡的人和你的學生,只要他們保密,‘理’學說可以是在場任何一個人的。”
“要給你,也就是我們關起門來商量一下的事。”
謝愚微微眯著眼,咧嘴笑道:“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吧,你想要什麼?”
唐禹道:“堂伯想要什麼?想要‘理’學說,還是想要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和所謂的外戚身份?”
謝愚想了想,才道:“外戚不如高官,有志向的人自然不願意被這層關係束縛,你岳父心懷大志,瞧不上那些。”
“但你堂伯我,說好聽點那是大儒,說難聽點,破教書先生罷了。”
“能讓自己的身份往上走一走,也能得點金銀財寶,所做的事也不算出賣家族,有何不可?”
“讓秋瞳嫁給司馬紹,算不得委屈她,誰敢說我做得不對?”
“正因如此,你岳父才容得下我。”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道:“但是吧,人是要自己成全自己的,靠別人終究是靠不住。”
“我能在學術上有一番造化,能成為名震天下的鴻儒,能名垂青史,那外戚又算什麼?”
“人們都說,大人為利,小人為名。”
他自嘲道:“為何啊?因為大人掌握了權柄,可以輕鬆撈到利益。而小人沒有權柄,永遠處於下風,無法直接撈取利益,只能先打出名氣,靠著名氣去撈利益。”
“你堂伯在外人看來算是大人物,但比起那些高個子,我也就是個小人。”
“追求點名聲,追求點德望,不過分吧?”
瞧,這老狗多聰明,把方方面面都看透了。
唐禹道:“如果堂伯都算小人,那我就更渺小了。”
“‘理’學說這個名聲,不是我這個小小的肩膀扛得住的,堂伯深耕儒學數十年,桃李滿天下,又有家族支持,才撐得住這樣的名。”
“把這個名給你,我想得通,也願意去做。”
謝愚顯然很高興,但又有些壓力。
他端起了茶壺,再次給唐禹添茶。
添完之後,才深深吸了口氣,道:“說吧,你要什麼?你要我回絕司馬紹,轉頭站在你這邊,保護秋瞳,對吧!”
唐禹瞥了他一眼,輕輕道:“謝秋瞳真的需要我們保護嗎?”
謝愚身影微微一震,頓時眯起了眼,緩緩說道:“你真不簡單。”
唐禹道:“堂伯為了名,我這個晚輩擔不起名,也求不到利,我求一條活路行不行?”
“我只是無意闖進這場旋渦的人,我沒資格站隊,更沒資格要求別人站隊。”
他看向謝愚,鄭重道:“我要你跟司馬紹說兩件事。”
“第一,謝秋瞳還是處子之身,沒有人碰過她,我也沒有,將來也不會碰,讓他安心。”
“第二,我不求利益,也不跟他作對,在必要時候我甚至會幫他一把,幫他得到謝秋瞳。”
謝愚看著唐禹,看了很久,才咧嘴笑道:“這兩句話傳過去,你就成了他那邊的人了,他當然不會對自己人動手,活路,也就有了。”
唐禹無奈搖頭道:“小人物就是這麼艱難,堂伯應該能理解我的不易。”
謝愚則是繼續說道:“不易?你帶著一身麻煩躲到謝家來,現在又借我的渠道,聯繫到了司馬紹,主動投誠成了未來皇帝的人…有什麼不易?”
“即使你再渺小又怎樣?憑你在這種處境下,還能挖出一條路來,司馬紹怎麼也會多看你幾眼,到時候他登基了,必然會適當栽培你,你也就輝煌騰達了。”
“唐禹啊唐禹,我家秋瞳的眼光真不錯,她的確找到了一個聰明人。”
“只可惜,你的心太黑了!”
唐禹輕笑道:“但是堂伯會答應我的,畢竟這樣做,你既能做名震天下、青史留名的鴻儒,還能做外戚,兩全其美了。”
謝愚道:“不錯,我當然會答應你,最遲後天,我會帶來司馬紹的親筆信,安你的心。”
唐禹點了點頭,道:“同時,你需要在一個合適的地方,召開一場轟轟烈烈的聚會,邀請各大家族及天下鴻儒都來參加。”
“那是你‘理’學說問世的地方,那是你名震天下的時刻。”
謝愚的手都有些抖,他幾乎已經想到了那個畫面,足夠令人瘋狂的畫面。
他咬牙道:“太學宮!就在太學宮!”
唐禹擺手道:“不行,太學宮雖好,但許多沒有儒生沒資格進,只能保證人足夠精,但保證不了聲勢足夠大。”
“你應該在建初寺舉辦!那才是真正能傳播信息的地方!”
謝愚當即皺起了眉頭,沉聲道:“建初寺是好地方…但…但想要說服那群老和尚,太難了。”
唐禹道:“給點香火錢,同時…讓謝裒出面,家族裡即將誕生一個真正的鴻儒,他沒理由不幫忙。”
“況且在他看來,這是你離開司馬紹的證明,不是嗎?”
“他會以為,是我說服了你改變立場。”
謝愚當即站了起來,大聲道:“就這麼辦!七月十五!建初寺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