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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爸,妹妹不能給別人!”

“不給別人,你養嗎?”

“給了是為她好,當個童養媳,指不定還有她活的。”

“放在家裡不頂用,還浪費糧食,那咱就都得餓死,滾開!”

一個壯漢將樑龍瘦小的身軀一把推翻在地,夾著個半大的女娃子就往門外跑去。

女娃子也不哭鬧,嘴巴乾的起皮,兩眼餓的冒星星,面色暗黃。

咚!

一聲悶響,樑龍腦袋撞在了井口,腦海裡龐大的記憶湧上。

“住手!”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為了幾斤白麵!”

“你要是敢把瑩子給人,我剁了你餵狗!”樑龍像是忽然變了個人,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抄著鍘刀衝出去,二話不說一刀砍了下去。

“你,你瘋了!你連老子你都敢砍!”梁勳背脊冒了一股子冷汗,僵在了原地。

那一刀就那麼擦著他的眼皮子下去的,偏一寸就見紅了。

這孩子平時膽子最小,罵一天都不帶頂嘴抬頭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樑龍一把將六歲的妹妹梁瑩奪到懷裡,兇狠的目光根本不像是個十七歲的孩子,瞪了壯漢一眼,扔下鍘刀轉身離去。

——

梁家村,後山坳。

樑龍領著妹妹坐在一個遺棄的窯洞口,不言不語,看著滿山的果子樹,心中無比篤定,他重生了!

從2025年回到了1960年,那個帶給他一生痛苦回憶的年代。

大饑荒!

生產隊生產力不足,一年平均分下來的口糧根本不夠家裡人吃喝。

城裡人還有糧證能換糧票,村裡人就只能硬餓。

跑去大隊也沒人管你。

糧沒了,地荒了,人餓的腿軟。

豬食都搶,啥也沒了就挖野菜,野菜沒了就嚼樹根。

野菜瓤和,吃在嘴裡還能下嚥。

樹根就沒那麼好了,硬扎扎不說,還大都是苦澀苦澀的。

澀口的,管飽。

偶有有甜口的,就是胃受不了,吃下去過一會火辣辣的。

父親跟大伯沒分家,一起養著爺奶,住在個大院子裡。

大伯是生產隊的記工員,爺奶不敢得罪,就找我們家的麻煩。

家裡分的口糧下來,先緊著大伯一家。

為了一大家人能活下去,爺奶就跟爹合計著把妹妹三斤白麵就送人當童養媳了。

娘也被趕走了。

娘不想走,她的兩個心頭肉都在這兒,她能去哪兒?

可不走就打,往死裡打那種,用奶的話說,就是留在家裡佔糧食,又不能再生養了,不比梁瑩,連口糧都換不來,等以後日子好了再娶一個。

不過這事是瞞著生產隊的,畢竟有娘在,還能多分一個人的口糧。

所以這事大伯也參與了。

最後才活下來一大家子人。

只有樑龍的妹妹和娘犧牲了。

日子後來確實好了,樑龍卻一輩子沒叫過他爹一聲爹,一輩子沒開口笑過。

他後來也去打聽過。

說是娘餓死在二十里外的野地裡,被狼給咬的看不得。

妹妹說是送給了縣城的有錢人家當繼女,後來生了場重病,要花錢,誰能捨得給她花?

走的時候還哭著喊哥!

一想到這些,樑龍淚水就湧了出來。

即使後來,日子越過越好,卻一生未曾平息內心的痛苦。

“哥,你咋哭了?”

“你讓爹把俺送到縣城去吧,把娘叫回來,換三斤白麵活下去。”

“以後瑩子長大了回來找你們。”梁瑩靠在窯洞口,有氣無力。

梁瑩也許連童養媳是啥都不知道,還想著以後還能回來找娘和哥哥呢。

她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連樹根都沒給她吃。

用梁勳的話來說,都要送人了,到時候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給她吃飯就是糟蹋糧食。

刷!

樑龍的淚水落了下來,趕緊抬手擦了擦,一句話沒說,跑進野地裡,四周掃視了一圈。

最後在一塊土層深厚、疏鬆肥沃的沙質壤土前蹲下,兩隻手刨了起來。

沒一會功夫。

樑龍拿著一根藤蔓來到了梁瑩面前,只見那藤蔓上墜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樹根疙瘩。

樑龍把這些樹根疙瘩取下,挑了一個細長的,徒手一掰,被斷成兩截,有一絲汁液滲出。

“聽話,嚼了就有力氣了。”

“有力氣咱就去找娘。”

“記住,這是哥這輩子最後一次讓你嚼樹根!”樑龍紅著眼,儘量不給妹妹看見他哭。

上一世,他成了大學者,研究了一輩子動植物,六十歲還拿了荒野求生十二季的冠軍。

已經不是那個不知道哪個樹根能吃,哪個樹根不能吃的懵懂少年了。

童年的陰影,幾乎伴隨了整個人生。

“哥,這,這樹根沒吃過,不得有毒吧?”

“奶說過,樹根不能亂嚼的。”梁瑩不敢下口。

“傻丫頭,哥的話你還不信了?儘管吃,這樹根是你最愛的甜口,而且吃了不拉肚子。”樑龍說道。

“真的?”

“甜口還不拉肚子?”梁瑩明顯有些不信。

世上有這麼好的樹根?

那不得被村裡人搶瘋了。

她試著嚼了一口,雖然不是甘甜可口的,但也不像以前在家裡嚼的樹根那麼苦口難以下嚥,而且這樹根嚥下去後一點不覺得火辣。

還透著淡淡的清甜。

“真的!哥,你也嚐嚐!”

“哥剛吃過了,你吃!”樑龍寵溺的推開了梁瑩的手,把剩下的樹根疙瘩收起來,留著給妹妹做些好吃的。

“哥,這是啥樹根呀?真好吃。”梁瑩臉上的笑意洋洋灑灑。

“這是葛藤根的塊莖,你先嚼著墊吧墊吧肚子,等哥準備些東西了,用這葛根給你做點好吃的。”

雖然聽不懂什麼藤啊塊啊的,但不妨礙梁瑩聽懂了樑龍說的後半句話。

高興之餘,更是覺得哥哥真好,懂得又多。

等妹妹吃完樹根,精神狀態好了不少。

二人立刻啟程。

娘是早上被趕走的,去晚了,他真怕追不上。

“夜裡又要下雨了。”

“這破天氣。”

一個細膩的聲音,非常尖細,傳入了樑龍耳旁。

“誰!”樑龍一驚,回頭看去。

一道黑影從草叢裡竄過。

是一隻兔子……

樑龍眉頭緊鎖,晃了晃腦袋,又警惕了看了一眼四周,確認沒人後才放下心來。

難道剛剛是那隻兔子在說話?

怎麼可能……

“我真是餓糊塗了,都幻聽了。”樑龍自嘲的笑了笑,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夜幕降臨。

樑龍拉著妹妹走了七里地,在石子路邊看見了一個女人,包著深綠色的蓋頭,穿著個襖子。

深秋的夜已經有了寒氣,凍的女人坐在青石上直哆嗦,嘴皮子發青,眼餓的發昏,不停的擦著眼淚。

她不怕死。

可她的瑩娃兒和龍娃兒咋辦,以後都見不到了嗎?

想到這裡,張彩霞就埋著臉哭了起來。

“娘!”

一聲撕心裂肺。

樑龍埋在心裡喊了六十多年的一聲娘!

那個貫穿了他童年,卻永久埋藏在他記憶裡的女人,還是記憶裡那熟悉的樣子……

張彩霞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順著朦朧夜色看去。

那不正是她龍娃兒和瑩娃兒嘛。

“你,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快回去!大半夜的,你爹等會打死你們了!”

“誰讓你們跑來找孃的!”

“娘是去外婆家給你們拿白麵去,你大舅在縣上有糧證,一年能領幾十斤,不缺糧,能給咱勻點。”張彩霞第一反應,是顧慮和保護自己的孩子。

樑龍卻根本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淚水模糊了雙眼。

“你這傻孩子,娘過兩天就回來了!”張彩霞鼻頭一酸。

還在騙樑龍。

其實她根本就不會回來了……

梁瑩也被這場景搞的抹起了淚兒,跑到了張彩霞身邊抱住手臂:“娘,俺不想跟你們分開。”

“這……”張彩霞心裡揪的一痛。

不分開?

不分開能行嗎?

全都得餓死!

樑龍擦了擦淚:“娘,我知道爹把你趕走了,你不用騙我。”

“家咱不回了,山上有個窯洞,咱在裡面住幾天。”

“剩下的交給我。”

“我能養起你跟妹妹。”

“你……傻孩子,你拿啥養,你都還是個娃!”張彩霞溼潤著眼眶,卻搖了搖頭。

“娘?你不信龍娃兒?”

“龍娃兒能養!你等著!”樑龍起身頭也不回的竄進了林子。

“你幹啥去!”張彩霞有些擔憂,可已經不見樑龍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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