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染邁開來的腳步，停頓下來。
低垂下來的眼睛，從失望到惱火，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驟然轉過身，變得跟江智蓉一樣，握緊拳頭歇斯底里嘶吼。
“什麼叫為了我爸爸，我看你就是過慣了好日子，捨不得放棄榮華富貴，這才把我給推出去！”
“你說得這是什麼話？！”
江智蓉始終壓抑著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出來，竟然不受控的，衝上前扇了林聽染一巴掌。
那一巴掌比林聽染自己扇得要狠多了，白皙的臉上，很快浮現五根手指印。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江映蓉也震驚不已。
她從來都是把林聽染捧在手心裡疼著的。
曾幾何時打過她啊。
可現在……
她卻下得去狠手。
她真的變了。
可是她仍舊不肯放下面子。
非但沒跟林聽染說對不起，還怒斥道：
“我為了籌到錢，把你爸弄出來，沒日沒夜忙前忙後，你作為女兒不體諒也就算了，居然還這麼說我！”
明明林聽染才是委屈的一方，江智蓉卻比她還先哭出來。
“我告訴你，我要是捨不得放棄榮華富貴，我早就撂挑子走人了，而不是留在這裡伺候你們！”
林聽染凝著江智蓉那張即便潦倒也依舊保養得當的精緻臉龐，冷嗤出聲。
“你還年輕，還能生，別管我們了，自己走吧。”
江智蓉被她這句話氣到心梗，張了張唇想再說些狠話，終究還是忍了回去。
她含淚轉過身，衝進廚房，拿起從來不碰的菜刀，在案板上砰砰切著白菜。
林聽染站在原地，望著那道背對著自己的身影，又莫名其妙有了想哭的衝動。
躺在沙發上不能起來的阿嫲，抬起蒼老到萎縮的手，費力朝林聽染招了招。
“染染，來，到阿嫲這裡來一下。”
阿嫲是最疼林聽染的，她心裡再有氣，也不會不搭理阿嫲，迅速收起情緒，走了過去。
“阿嫲，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奶奶不過七十歲，卻被病痛折磨得，彷彿九十多了。
整個人瘦骨嶙峋，頭髮乾枯，面目無神，雙眼潰散，老得不行了。
“阿嫲沒事。”
老太太強撐著回完，就伸出皺紋遍佈的手，拉著林聽染在旁邊坐下來。
林聽染不知道阿嫲要做什麼，只是看著她將另外一隻手，摸向枕頭下面。
“染染。”
阿嫲摸半天，摸出一沓港幣，顫顫巍巍放到林聽染手裡。
“阿嫲的錢都拿去給你爸爸還債了，就剩下這麼點，你拿著這些錢，去外面租個房子，自己好好過日子。”
林聽染看到手裡皺巴巴的紙幣，始終隱忍著的眼淚，啪嗒掉了下來。
阿嫲用兩隻起滿老繭的手，抓著她的手，連帶著錢，一起緊緊握在掌心裡。
“你阿嫲跟阿爺都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你別管我們，也別管你爸，至於你媽，她會照顧好你弟弟妹妹。”
林聽染聽到這些話，哭到不能自已，阿嫲伸手幫她擦掉眼淚，又笑著說。
“我們家染染，長得這麼好看，又那麼有能力，你自己一個人，一定會過得更好，阿嫲也只希望你好。”
她說：
“你媽媽做的決定，我跟你阿爺都是不同意的，但我們現在沒用了，做不了主，你卻能做自己的主。”
阿嫲的手，從她臉上移開，放到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染染，阿爺阿嫲不想拖累你，就聽阿嫲的勸，出去住吧。”
林聽染的眼淚，跟斷了線似的，連著往下掉。
她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疼愛她的阿嫲哭。
阿嫲見她哭成這樣，又用手捏了捏她的臉蛋。
“小花貓。”
“都這麼大了。”
“怎麼還是那麼愛哭啊。”
她小時候嬌氣，撞個桌角都能哭半天。
稍微大點的時候，看個電影也能感動好久。
再大點，跟男朋友吵個小架，她也會想哭。
每次哭的時候，阿嫲就在她的旁邊，替她擦眼淚安慰她，就像現在這樣，滿臉慈愛。
待她這樣好的阿嫲，她又怎麼能不管了呢？
“阿嫲。”
林聽染哭著把錢塞回阿嫲手裡。
“這是你跟阿爺治病的錢，我不能要。”
阿嫲看了她一眼，想把錢還回來，她又開了口。
“阿嫲，你跟阿爺好好的，等我把爸爸救出來，你再幫我告訴他，他的女兒很厲害。”
她父親是個大孝子，要知道有基礎病的阿爺阿嫲，在他進去後，就一病不起，一定會很難過。
而她還有點資源置換的價值，若這個時候不管阿爺阿嫲，她父親怕是連給兩個老人送終都送不了。
她記著父親的好，也念著阿爺阿嫲的疼愛，把錢塞回去後，起身看向廚房那道始終背對著她的身影。
“告訴李榮昌，我同意了。”
江智蓉切菜的手，停頓下來，掛在眼眶裡的淚水，掉出來砸在手背上。
她聽到房間門拉開又關上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住的，趴在案板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