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戛然而止。
那道聲音傳來,人群迅速如潮水般分散開來。
蕭承長身玉立,款款走來。
方才她們吵鬧聲太大,此刻引來不少人圍觀。
“表、表哥……”
江映蓉看見來人,臉色瞬間蒼白。
丫鬟跪了一地。
眾人見狀,也紛紛收斂了議論聲。
“帶下去。”
蕭承停在樹影裡,拇指緩慢摩挲著墨玉扳指。
江映蓉踉蹌後退,她知道這位表哥向來不問情面,她雖心有不甘,卻不敢反抗,乖乖跟著丫鬟走了。
在場的小姐們知道此事不光彩,便也自討沒趣,散開了。
季青嫵正盯著青磚上晃動的樹影,忽然聽見腳步聲逼近。
“季小姐受驚了。”
蕭承停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位置,龍涎香氣沉沉壓來。
蟬鳴忽然聒噪起來。
那些夢境瞬間湧上心頭,季青嫵後退半步:“無礙。”
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或許是在慶功宴上,他風光無限時;或許是在蕭府宴席上,她被迫舉杯相賀時。卻獨獨沒料到,會是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蕭府後園,二人以這樣不堪的方式相遇。
“告退。”
季青嫵微微欠身,提著裙角匆匆轉身。
筵席散了,蕭夫人拉著季昭寰去說體己話。
剩季青嫵一人,她本想到處逛逛,又怕碰上蕭承,便打消了念頭,獨自在這長廊徘徊。
這是一處偏僻的院落,離主院遠些,掩藏在花木之中,滿院薔薇飄香。
廊下的小婢女打著瞌睡。季青嫵就這樣一路走著,沒人注意她的存在。
花架子下漏進來幾縷斜陽,在她的裙裾上灑下了細碎金斑。
恍惚間她想起長姐說過,母親在世時,蕭夫人常帶著嫡子來府中小聚。那時她尚在襁褓之中,咿呀學語。而蕭夫人與長姐的情誼,早已深厚如母女。
如今母親離世多年,蕭夫人只能從密友的女兒身上寄託些許思念,聊以慰藉。
想到此處,季青嫵心中不免泛起一陣苦澀——她對母親的記憶,終究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走了多久,覺得腳步都變得輕飄飄的。春芽不知道去了哪裡,她頭暈目眩,快要站不住。
“姑娘,可否……”下意識地,她昏沉沉地抓住了一名路過之人的衣袖,想讓她帶自己去蕭夫人的院子。
抬眼的瞬間,季青嫵愕然愣住。
她只覺得自己真的中暑了。
因眼前的,哪裡是小丫鬟,分明是蕭承!
他一張冷峻的臉上掛著些許詫異。顯然沒料到她會這般突然抓住他。
“蕭、蕭承?”
季青嫵慌忙鬆開手後退,後腦在即將撞上朱漆廊柱的瞬間,卻被一隻手掌穩穩墊住。
這一碰觸,季青嫵瞬間清醒過來,因著慌亂,又差點撞上面前硬邦邦的胸膛。
她不敢抬眼,屏著呼吸,迅速後退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季青嫵想胡亂找個方向離去。
可腳下像被定住了。
“季小姐病了?”
蕭承沒有靠近,隔著幾步,輕聲開口。
季青嫵攥著袖口,微微搖頭。
眼前的男人,手腕處青筋微繃,方才扶人的姿態矜持得體。
只是,不愧是在戰場上磨練過幾年,眉眼間的肅殺之氣更重了。
季青嫵搖搖頭,“我沒事。”
她手心出汗,聲音發顫。
她實在不想與蕭承碰上了。
每遇見一次,她就心慌一次。
“需不需要我找大夫來?”
“不必。”
季青嫵咬著唇,搖搖頭。
她微微低下些肩膀,略微藏起些風光。她今日雖另加了件外衫,但若是這般居高臨下地看過來,仍有些不莊重。
“我、我今日還有些事……”她匆忙告別,小巧的鼻子上沁著細汗。
說完,她投去期待,希望蕭承立馬側身給她讓路。
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他難以捉摸的目光。
“我送你。”
“將軍…軍務繁忙,不勞煩了。”
季青嫵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可蕭承的目光如影隨形。男子的氣息將她籠罩,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荒唐的夢境。
“季小姐,似乎很怕我?”
蕭承的聲音低沉飄渺,似帶著些蠱惑。
季青嫵低著頭,她怕蕭承那雙眼睛。
他盯著人看的時候,似乎要將人看透,彷彿什麼心思都瞞不過他。
“蕭將軍說笑了,散席了…我急著尋長姐回家。”
“是嗎?可我倒是覺得,季小姐似乎對我有些……特別的情緒。”
蕭承逼近幾步。他的聲音低沉,某些字眼微微上揚,像是帶著鉤子,輕輕撓在人心上。
暑氣襲人,內裡的裙子免不了輕薄。
儘管套了件外衫,但蕭承離她這般近,那層衣料彷彿再也護不了她。
“承哥哥!”
季青嫵正要開口,長廊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嬌喚。
遠處的女子一身茜色華服,碎步疾跑過來。
等來到他們身旁站定,那女子沒好氣地開口:“原來承哥哥有美人相伴,真是讓我好找。”
季青嫵看著來人裙襬上的金絲鳳紋,料定她就是郡主宮尚歡,隨即屈膝行禮:“參見郡主。郡主說笑了,青嫵只是……”
“郡主從何處來?”
蕭承突然截斷話頭,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刀。
今日,宮尚歡由衷歡喜。闊別兩年,她終於再次見到心心念唸的蕭承。
為了這場重逢,她早早起身,精心梳妝,特意穿上了小皇帝御賜的華服。來往賓客雖皆是京中顯貴,卻無人能壓她一頭。等她好不容易尋到他,卻發現他正與其他的女子言笑晏晏。
宮尚歡很快換上媚笑:“在前廳沒尋著你。”頓了頓,她秀眉微蹙,“不如,讓我帶這位小姐四處走走?將軍軍務繁忙,怕是沒空陪客人。”
“不必。”
蕭承回答得乾脆。
季青嫵聽出了他口中的淡漠,稍稍抬頭,只見他的視線正落在她手腕處的紅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