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齊光身子病弱,熬著坐在堂屋裡與趙霽雲相談不過是因著發現對方與自己脾氣極相投,他這會兒沒甚力氣送客了,便偏頭對陶禾衣道:“禾娘,你替我送送雲弟。”
小戶人家雖沒什麼講究,但陶禾衣也是頭一回天黑了送客,不過她點了點頭,注意力只在自己丈夫身上,聲音清亮溫婉:“你坐會兒,等我回來一起回屋。”
李齊光滿目溫情地看著妻子:“好。”
陶禾衣這才看向趙霽雲。
今日的第四次。
她發現趙霽雲也在看她,見她看過來又客氣地作了一揖,“不勞煩嫂夫人了,我認得路。”後一句像是玩笑話,帶著笑意。
李齊光爽朗一笑,道:“雲弟,還請你讓我這個主人家全了禮數,否則多年詩書豈不是讀到了狗肚子裡?”這後一句也學著趙霽雲說了玩笑話。
趙霽雲笑了出來,笑聲清和。
陶禾衣也笑了,嘴角抿出梨渦來,偏頭又看一眼自己丈夫,滿眼的溫柔與愛意在昏黃燈光裡含蓄又遮掩不住。
氣氛鬆快,陶禾衣提了一盞燈,這便送同樣笑著的趙霽雲出去。
從堂屋到門口要經過院子,院子不大,走得快眨眼之間就到門口了,何況地上的雪已經被麥黃勤快地清掃過。但趙霽雲走得很慢,禾衣只好隨客走得很慢。
“嫂夫人與李兄的感情真好。”靜寂的夜幕下,趙霽雲忽然輕嘆一聲,語氣裡摻雜著絲絲羨慕。
陶禾衣聽了,白潤的臉上染上些紅,垂下眼抿著唇笑了,提起這個,她心中是歡喜的,便婉聲應了句:“夫君待我好。”
趙霽雲點頭:“李兄雖身子文弱,但性子很是疏朗豁達。”
提到李齊光,陶禾衣的話顯然多了一些,“夫君常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負光陰。”
她是低著頭說話的,月光下露出一截粉白的雪頸,趙霽雲身形高大,站在身側稍稍一低頭就能瞧見,他的目光似無意間一點,便轉開了,他溫溫笑著說:“確實。”
說話間已經到了門口。
趙霽雲走到門外,陶禾衣站在門內,送到這裡便是足矣,趙霽雲又轉身朝禾衣做了一揖,“多謝嫂夫人今日款待。”
禾衣覺得這趙公子禮數極多,他如此她只好再回以一禮,“趙公子慢走。”
趙霽雲走了,陶禾衣在門口目光稍送了他幾步,便關門準備回去,她低著頭想丈夫的身體,自然沒有注意到趙霽雲又回頭看了一眼。
關上門後,陶禾衣便步履急匆匆地往堂屋去,見丈夫乖乖坐在圈椅裡等自己,忍不住又笑起來,可見到他蒼白泛青的臉色,她朝他快步走過去,輕聲喊:“二郎。”語氣擔憂,“方書怎沒陪著你?”
李齊光在寂靜的堂屋裡坐了會兒,身子疲憊睏倦,但見到妻子臉上還是露出笑來,牽住她伸過來的手,笑著說:“莫要擔憂我,只是有些許疲乏罷了,方書年紀小,困頓不行,叫他去睡了。”
“咱們回屋,我讓麥黃燒好炭也備好泡腳水了。”陶禾衣攙扶著他站起來,手攬在他瘦削的腰上。
李齊光站起來後,稍稍彎腰,笑著看她:“禾娘真貼心。”此時沒有外人,他已讓方書去休息,便不再強挺著虛弱,倚靠在禾衣身上,並往禾衣手裡塞了什麼。
禾衣抿嘴,心裡生出甜蜜,他每回書院回來,總會給他捎帶些東西,她伸手一看,是一根木簪。
她仰頭看他,眼如春水,李齊光低聲說:“書院的梅樹開花了,我偷偷折了一隻雕成木簪,比起禾娘雕的可是要差得遠了?”
陶禾衣聽著這調笑紅了臉,將木簪戴到髮髻裡,問他:”好看嗎?”
李齊光:“好看。”
兩人相視一笑,便相互扶持著回了正屋。
屋子裡點了兩盆炭,這麼會兒工夫已經烘得暖暖的了,禾衣扶著李齊光在床沿坐下,李齊光自然地解下棉襖外衫,由著妻子用溫熱的棉巾替自己擦洗一番,最後雙足泡在了泡腳桶裡,木盆裡的泡腳水裡撒了驅寒的藥粉,腳一放進去就渾身暖和了起來。
陶禾衣也坐在床沿,和李齊光捱得近近的,如往常一般脫了鞋襪腳也伸進了泡腳桶裡,她的腳小,一截藕一般嫩白白的,腳趾圓潤嬌俏,李齊光的腳卻是瘦長蒼白,腳趾都透著枯槁之色。
李齊光看著泡腳桶裡的兩雙腳,攬著禾衣,又嘆了口氣,也只有夜深人靜只夫妻二人時,他才會露出心裡傷感與憂色來,為自己的體弱短壽,也心疼妻子嫁給了自己這樣註定早亡之人,他道:“禾娘,辛苦你了。”
禾衣抬起頭,一雙橫秋波的眼兒笑著,“那待你有空時給我多畫兩幅玉雕圖稿可行?”
李齊光瞧著妻子玉白的臉上露出的嬌俏,又爽朗一笑:“有何不可?”他心中的憂苦總容易被妻子化解,又想起岳家玉器鋪的事,忙問道:“如今玉器鋪如何了?”
陶禾衣不願意李齊光多分出心神去想她孃家的事情,有什麼事都是自己扛著,只盼李齊光能做自己喜愛的事,讀書作詩,不操心瑣事,就是她幫著家裡出貨這事他都是不知曉的,只以為她在偏房雕玉石是喜好,便輕聲說:“如今鋪子裡好著呢,聽爹說又接了一筆大單子,這個年定是要過個豐潤的年了。”
大單子這事倒不是假的,家裡近日確實接了筆大單,只是因著要先把先前那批貨趕製出來,所以新的單子還沒開始。
李齊光對妻子一向信任,便沒多想,點了點頭。
夫妻兩個又說了會兒私房話,說著說著,李齊光又說起趙霽雲:“他是京裡定遠侯的幼子,自小讀書甚好,來過東籬書院讀書,十三歲便考中了秀才,十六歲考中舉人,後頭因著無心做官,便不願繼續考了,如今聽說是幫著家裡管著家業,倒是可惜了。”
陶禾衣聽出了他語氣裡的豔羨與惋惜,知曉他的心結,他又何嘗不想去參加鄉試、會試呢?他雖自小跟著公爹讀書,如今年二十三滿腹才學,可卻只考過童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之後他也曾去考過一次鄉試,熬到第三日便昏迷在考場上,從此便作了罷。
李齊光拼命想要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意放棄的。
陶禾衣知曉人各有志,她不願評價不相干的人,只靠在李齊光肩膀上,眼睛彎著玩笑說:“倒是瞧不出他竟是個管家婆呢。”
“哈哈!”李齊光笑。
這話題便揭了過去。
等收拾好躺下後,李齊光很快因著身體疲憊睡了過去,禾衣卻有些睡不著,她想起婆母灌給她喝的那些藥材,從背後輕輕摟住了李齊光,今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