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巡天下來自邊陲的風很大,從馬車門窗縫隙裡吹進來的時候發出尖銳呼嘯,馬車聲,風聲,大秦將領喝令聲,融為一體。
車內,玄色袍服霸道威嚴高坐冠態,竹簡在手裡發出聲響,嬴政揮手,小太監躡手躡腳關上了窗軸。
晚年的嬴政早就見不得風寒呼嘯。
人年齡大了總是會回憶。
銅燈投影歪歪扭扭,恍若醉漢,隨火光忽明忽暗的搖晃。
趙高捧著爐子趨近,迎上那雙赤龍般的雙瞳,又迅速嚇得低頭,額頭滲出冷汗來。
兩鬢染上霜雪色,即將病逝的嬴政眼睛在穿透門牆,最終落在邯鄲方向,一場大雪的黃昏。
這位歷史上第一位權力最巔峰的帝王陷入了最恍惚的回憶,或許人在死之前其生平如鏡如水花般的泛起追溯。
嬴政想到六歲的時,母親拈著布料笑的溫柔,那時候趙姬對他很疼愛,聲音寵愛:“政兒穿這身最好看。”
十六歲的時候,母親在大殿瞪著自己,眼神全是對於權利的病態追求:“你如今連母親都要審問嗎?”
二十二歲,鐵甲下夾著血漬,這次母親沒說話,只是用憎恨的眼睛盯著自己。
而自己冷冰冰昭告——“自此,咸陽再無太后!”
自此一生漫長,他沒忘母親那雙變換了一生的雙眸。
還有那一日她為了保護隆起的肚子,惡狠狠折斷的簪子。
那些日光下閃爍著寒芒的鋒銳,像是在他胸腔狠狠劃開一條裂縫,一生的漫長時光,從未癒合。
咳嗽在馬車開始響起,那些冷風和記憶順著骨髓,侵入臟腑,讓嬴政虛弱的依靠木墊。
有樹枝被馬車踩得爆裂,伴隨著馬車一聲顛簸,嬴政從袖口取出昔年母親折斷的簪子,歲月中已染上舊色。
自己真要死了?
哪怕天下權勢滔滔,那又如何,終究要死了。
只是為何會想到母親啊,好像這一生都沒甚可想,真是無趣。
嬴政苦笑,車內的太監都低著頭不敢直視,沒人敢直視這個王朝最熾熱的光,除非他真正死去。
直到嬴政怔住,他看到腦海突然浮現一道文字。
【你將進入公元1915年,你的身份是一名多病孤兒,你被愛國少女收養,你稱呼她為母親,如果能治好病,大秦時空的你將多活一段時日】
【是否進入】
【亦或者於此世終結】
“公元1915年,此乃何日?”嬴政疑惑,甚為不解,不過感受老邁身軀逐漸傳來的無力感。
嬴政思索,選擇進入!
他要活!
這天下他還沒看夠。
而且他是誰,始皇帝,無論何等之地,都是他的主宰之地!
而真正讓嬴政有些好奇的是。
一個愛國少女,是自己母親?
有趣。
如今年邁,權傾天下,無一人敢直視自己,但居然自己有了母親。
陌生又熟悉的詞彙讓他第一次如此難以決斷。
許久之後,這位一掃六合的帝王嗤笑一聲,沒人能做朕的母親!
“母親?呵….”
“那朕便去瞧瞧,又是怎樣一位女子敢為朕的母親。”
他閉上眼,眼前馬車聲消散,大秦將士喝令聲頓止。
……
天旋地轉耳,剎那間又如過了千百年,睜開眼的嬴政看到的第一幕,是稻草垂落的房頂。
蒙塵的乾枯稻草隱約傳來不堪重負的聲響,倒有些像昔日做質子時所居住之地,這1915年真是破舊,這是後世還是上古。
應為後世?
後世怎還如此破舊?
朕的子嗣如何治理的天下!
嬴政惱怒,他翻在地上,艱難操控小孩子的手,打量房屋內的陳設。
一張缺角的老木幾,四條腿支撐,兩條細長的桌案,以前不曾見過。
但看高度,似乎是要人坐在上面,爬伏在桌案上的東西。
沒床,稻草鋪了厚厚一層,看起來有些潮。
地面上還散亂著各種“報紙”,但對嬴政來說,這像是布料,但觸碰起來溫潤極了,上面有字,不過大多字嬴政不認的。
繁體字改良後,這是簡化字,正楷字體,堂堂正正印著——【袁大頭二十一條賣國之恥,憤血難消】
嬴政繼續看著這處房屋,面前一個破瓦缸,從蓋子斷裂的木板,能看到其中一點囤積的糙糧。
他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己手腳小小的,變成嬰兒。
說話變成嚎啕大哭,清脆尖銳。
想到之前腦海浮現的神秘選擇,嬴政努力抬起頭。
他看到一人,這女子穿的真是怪異,長袍並不寬鬆,倒是得體的很,女子留著齊耳短髮,真是怪異。
這便是自己在此時空的母親?嬴政好奇,他聽著溫婉的女聲傳來,夾雜疲憊。
這聲音他有些聽不太懂,大秦正音為中原雅音,類似陝地,邯鄲等地綜合方言。
不過他聽懂了最後一句。
這年輕女子將他抱起,笑吟吟道:“不哭不哭,乖。”
有人粗糙的手指在逗弄自己的鼻子,嬴政很不習慣,很多年了,從沒人敢與他這般親近!
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將自己輕輕放在稻草堆上之後,在房間裡到處搜著,找出來一件衣服。
大概是用其他布料改的衣服,看起來有些褪色灰白,但縫製的很細心,針腳細密,上面還繡了一朵小花。
女人笨拙的給嬴政套弄上衣服,摸著他的腦袋,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了月牙。
“我叫魏見星,哎呀,之前在長沙汴街叉撿到的你,也不知你叫什麼。”魏見星活潑的很,她擺弄著小傢伙,嘻嘻嘻的笑著。
魏見星看著小娃娃,想著,這娃娃真可愛,就是眼睛不咋可愛,看著跟大人似得。
“該做飯啦,做飯做飯做飯。”魏見星嘟囔著,她嘮叨了許多。
嬴政大概聽懂一些,這位女子撿到了自己,而她自己是拒絕包辦婚姻,離家出走,本來走之前帶了些錢,但天下窮苦人太多,她給了好多孩子吃的喝的,於是她徹底沒錢了。
白天在長沙第二洋務小學當老師,晚上住宿舍,但大部分時間到學校旁的土地廟照顧撿來的自己。
米缸裡剩下的糙糧不多,所幸還能挑出一碗細米煮粥,魏見星舉起袖子,擦拭已經在寒風中冷卻的汗,笑著搖晃懷裡的孩子。
炭火炸裂聲微弱,溫度逐漸回升一點,水燒開後,魏見星連忙覆滅木柴。
天寒地凍,木柴獲取很艱難,一次只能燒一點。
嬴政冷眼瞧著,心裡有了主意,故意當著魏見星的面嚎啕大哭,伸出胖乎乎的兩隻手拼命向米粥方向抓取,表現得貪婪。
災荒年間,保自己還是保孩子?
嬴政心底冷笑。
他不相信什麼母親,更不相信母愛,他見過天底下最殘酷的母子,也是最可笑的母子。
那時候起,他只相信人性。
只是很快,嬴政錯愕盯著喂到嘴邊一點點吹涼的米粥。
魏見星一點都沒吃,歪著腦袋聲音壓低:“小傢伙,快吃東西。”
他錯愕盯著女人額頭的汗,還有沒有一點血色,很瘦的身姿。
只是很快,嬴政眼底再度生出不屑,冰冷厭惡的盯著。
因為他喝米粥的時候,這個短髮女子開始悄悄揹著他,似乎在偷偷摸摸吃東西。
果然,天底下的人都是自私的。
母親,也不例外。
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改變一切。
嬴政不屑,他喝完了米粥,然後爬著,他很想看這個女子偷吃東西被發現的窘迫姿態。
一點點爬著,嬴政開始看清了。
短髮女子悄悄背對著他,手裡抓著乾癟的橘子皮,還有一些粗糙放了許久的饃饃片,陶碗裡面裝著水,這便是一餐,她在下嚥,一邊吃一邊還得意洋洋對身後說著:“甜絲絲的米粥真好喝。”
“我吃的可是紅糖水果粥。”
魏見星笑嘻嘻的,一方面她輕輕撿起地上的【袁大頭二十一條恥辱賣國】認真看著,一方面快樂的吃著。
悅耳的笑聲響徹破廟。
嬴政第一次神情怔住,他迅速轉過身,防止被這個女子看到,碗裡的米粥還在冒著熱氣,外面寒風肆無忌憚衝打的門戶,但寒風進不來。
我的母親將漏風處塞滿了稻草,將木板釘的嚴嚴實實,寒風進不來。
“今夕何夕?”
“今夕1915年,第三十一代秦王,五十之齡嬴政來了。”
…..
大漢。
洪亮聲響遍傳宮城,恢弘光幕接天連地,蕭何,曹參,陳平等文官,樊噲,韓信等武將無不震動!
大殿之外,劉邦盯著如今壯闊一幕,眯起眼睛。
光幕上赫然寫著【晚年帝王跟隨母親改造計劃】
“朕囊括宇內,四海昇平,如今此幕號稱晚年締造。”
“為何無朕?”
語氣吊兒郎當,劉邦甚至歪著腦袋,但雙眸光彩鋒銳。
“蕭何,韓信,你們覺得如何?”
蕭何並未說話,韓信率先開口。
“難道後世將締造一個盛世?”
“陛下無錯,為何改之。”蕭何拱手。
大宋。
西湖風暖,趙構靠在椅上,耳畔傳來絲竹聲響。
下一刻,恢弘光幕籠罩,呂頤浩抬頭,秦檜手中瓷杯跌落,驚的趙構不悅。
如今金人步步緊逼,完顏宗弼屢次南下,忙裡偷閒機會不多。
然而睜開眼,目睹光幕及參與者名稱,趙構忽的起身。
“嬴政?”
“秦始皇嬴政晚年參與締造新世道?”
“居然還要跟隨一位母親?”
趙構揮手叫停樂師,愈發好奇,那到底是個什麼世道。
明末。
沾染補丁的龍袍看來狼狽,二十餘歲崇禎已是兩鬢染霜。
如今天災四起,流寇南渡黃河,一發不可收拾,韃子屢次南下劫掠,寧錦防線一退再退,由不得他不日夜操勞。
皇城頂端浮現光幕首次讓他放下批閱奏摺。
如今大雪呼嘯刺骨,王承恩給他披一件衣裳,又低著頭站在一側。
“始皇帝親自參與後世變局?”
崇禎眼底有些期待,他雖自負,但仍想看看這位史書記載的千古一帝,到底身處怎樣亂世。
若是比如今大明時局更艱難,這位帝王又當如何處置,如何更改腐朽?
“誰能有資格做秦始皇的母親?”
“這個所謂的民國莫非未來有什麼出奇之處?”
倒是跟隨一側前來商議的兵部侍郎楊嗣昌冷冷看著。
“史書記載,始皇帝晚年暴戾,即便到了該朝,必然還會濫殺無辜,難不成後世有人能鎮壓嬴政!”
越來越多時空君臣在凝視【晚年帝王跟隨母親改造計劃】,嬴政二字出現震撼人心,但無論是趙構,亦或是崇禎,皆對後世未來四字好奇不已。
後世到底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