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宛像被什麼擊中一樣,腦子一下就懵了,本能讓她狂奔起來。
離廳堂的距離不遠的,跑過去的時候前院和以往一樣,安靜得很美好。
可她一衝過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奶孃。
奶孃平躺著,腹間,明晃晃的一把剪刀,有血汩汩地流著。
懷宛幾乎是當即脫力,跪了下來,爬著過去,抱起了奶孃:“奶孃……”
她說不出其他的了,血的腥氣不管不顧地鑽進她的鼻子,她看得太清楚了,那把剪刀插的那樣深,血紅得刺眼,奶孃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奶孃和以往一樣,彎彎的眼睛慈祥地看著她,嘴角亦是淡淡的笑容:“宛兒,不哭,奶孃不疼。”
懷憐卿和丫鬟此時也跑了過來,愣神片刻,懷憐卿不屑地哼了一聲,嚷道:“懷宛,她死有餘辜,怪不得我,誰要她偏要求……”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懷宛的狂叫瞬間吞沒了懷憐卿的聲音。
她怒目圓睜,姣好的臉上滿是淚水,抱著奶孃的雙手卻連動都不敢動。
“懷宛,你敢!你別忘了你奶孃死了,你身上可是有毒的,我要你什麼時候死,你就得什麼時候死,明天就等著人來接吧!”
懷憐卿退後一步,命令的語氣半分不減,撂下這句氣呼呼地就走了。
這麼晦氣的場面,多待一刻都不吉利。即使是她不小心殺的又如何,她不信懷宛敢拿命忤逆她。
還好多加了一份保障,懷憐卿慶幸。
空空的,小小的廳堂裡,只剩下母女兩個,外面灑滿和煦的陽光,這裡一點都照不到。
奶孃溫柔地撫摸著懷宛的手,輕輕搖頭:“宛兒,你一定要……答應奶孃,好好活著,不要……報仇。”
老人家重複著八年來經常說的這句,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笑得苦澀又幸福。
“宛兒,還好,趕……到了。”
這是一方小小的白色手帕,上面只有兩句:“昭昭如願,歲歲安瀾。”落筆是:悅兒。
悅兒是懷宛的乳名。從小到大,她都會給懷宛繡這樣的手帕,一條又一條。
她只希望這個苦命的孩子可以快快樂樂,簡簡單單地活著。
少女卻拼命搖頭,她的身體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落到手帕上,落到奶孃攥緊手帕時沾到的血上,片片散開來。
奶孃心中酸楚,她為宛兒做的這最後一件事,何嘗不是傷對方最深呢。
她是宛兒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使上最後的力氣,奶孃努力想摸一摸懷宛的臉,想和從前一樣替她擦擦眼淚:“宛兒,別哭……,有人……答應過奶孃,一定……會救你的。”
說完最後這些,她再無法睜開眼睛……
許久許久,廳堂裡再沒有一點聲音。
懷宛呆坐了幾個時辰,日薄西山的時候,微弱的陽光照了進來,照在擺了觀音像的供桌上。
觀音像很小,身上的金漆都掉了許多,香燃燒完的粉末堆成了小山,很久沒有清理過了。前面是燃盡的蠟燭。
桌子再下面,就是她和奶孃。
懷宛呆呆地望了幾眼,她和奶孃依舊沒能觸碰到,即使是這樣悲涼的餘暉。
少女平靜地站了起來,臉上淚痕猶在,衣衫的大半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她並不在意,而是又回去了睡覺的房間,找到了奶孃的衣服,安安靜靜地給奶孃換上。
那條小狗還在,另外兩條腿都是血了,定是丫鬟踩斷了。
懷宛顧不了那麼多,她要先把奶孃安葬了。
直到月亮出來,她做完了所有事,奶孃被葬在小狗旁邊,那片菜地裡。那是奶孃最想帶她過的生活。
“懷宛母親王氏之墓”。
她是懷宛的養母,和母親,沒分別。
跪坐了許久後,懷宛挪到了小狗身邊。
小狗還有些氣息,眼睛微眯著,打從懷宛在這裡開始,因為疼痛,它就一直艱難地叫喚著。兩條後腿骨頭都看得到。
小傢伙定定地看著懷宛,眼中盡是無助和絕望。不管再怎麼救,估計都死定了。新傷加舊傷,斷了的四條腿……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懷宛沉眸,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它竟伸出舌頭溫順地舔她,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黑夜寂靜,這裡本就是山上,人煙稀少,到處都空蕩蕩的。地上很涼,月光冰冷。
抬頭望了眼高不可及的彎月,懷宛從頭上拿下奶孃送她的銀簪,撫上小狗的雙眼,猛地,刺穿它的身體。
就一下,小狗就蹦躂了一下,便再也沒動靜了。
“不疼了,不疼了,誰殺你的,我一定,殺了她。”
女子淡淡地苦笑著,語氣溫柔而不帶一絲溫度。
轉身又回房間找出自己經常穿的衣服,給小狗擦乾血,用乾淨衣服包住它,葬在了奶孃身邊。
隨後,她跪在那,磕頭:“既然他們不讓我們活,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重重地三下過後,她一跪就是一夜。
晨曦微亮時,懷宛給自己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洗淨手帕,放在衣服的最裡層,任它冰冷貼著心口。
在所有房間巡了一圈後,她只帶出一卷畫,便一把火,將過往燒了個乾乾淨淨。
熊熊火光照進少女眼中,那是熊熊燃燒的恨意。
如今奶孃不在,新仇舊恨,她定要一併清算。活,亦或不活?無關緊要。
恨才是第一。
火焰還沒完全熄滅呢,懷憐卿就來了。看著眼前這團燒得黑黢黢的破敗之所,還有最後跳著餘溫的焰火,她不禁有些驕傲。
“懷宛,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呢,現在看來不過如此。不僅乖乖等著,這是連卑賤過往的痕跡都不想留啊。”
她湊近。懷憐卿個子比懷宛高出許多,身段窈窕,整個人俯視著對方。
懷宛優雅行個萬福,乖巧地笑道:“姐姐,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死了,便什麼都做不了了。”
說完,她仰頭,毫無保留地接上懷憐卿的目光,任她打量,猜忌,掠奪。
半晌,懷憐卿哈哈大笑:“妹妹,這才是我的好妹妹呀。吉時到,走吧。”
她無謂地朝著轎攆做了個“請的姿勢”。
懷宛點頭致謝。
好戲,就要開場。
等懷宛的轎子離開,丫鬟才敢發聲:“小姐,她這是真的認命了?”
懷憐卿又是一陣大笑,她恥道:“沒用的東西,狗不是隻會咬人,也會偽裝。它會假意靠近你,然後再狠狠,就一口,就能咬死你。”
她停了一下,“噗嗤”一聲又笑了:“翠兒,可惜了,懷宛,我的妹妹?她,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