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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4章

“小女蘭稚,見過各位貴人。”

蘭稚獨自站在亭外的日頭下,貴人們則坐在飄著縷縷薰香的涼亭內,倚著軟凳,挨著屏風,像瞧見了什麼新鮮的玩意兒物件一般,毫不避諱地依次打量著她,有嘲笑,輕蔑,厭嫌,還有幾分妒忌……

“怎麼還把臉給遮上了?”景國公家那位兒媳聶氏,好奇詢問。

“爛了臉了,怕嚇著人。”

蘭錦慧斜倚在主位的貴妃榻上,撥弄著面前碩大葡萄,搶著替她答了話。

聽蘭錦慧這樣一說,周圍這幾個還鬆了口氣。

聶氏虛情假意地同情:“誒,可惜了這麼好的身段。”

“蘭家妹子,你別站在那啊,咱們尋個樂子玩一玩,也好熟悉熟悉。”有人提議。

“投壺,投壺如何?”

聶氏一拍扇子,詢問著身邊人。

“投壺好啊。”

蘭錦慧笑著坐正身子,給孫姑姑使了個眼色:“讓蘭稚舉著箭筒,站遠些,上下都瞧著,不然豈非白搭了這樣一身衣裳。”

聶氏是有意想借為難蘭稚,來打壓蘭錦慧,蘭錦慧心中慪氣,索性主動以羞辱蘭稚來抬高自己的身份,故意揚聲道:“這人啊,生來就是命,有人天生高貴,有人生來下賤,可不是攀附了誰,就能改了這身份的。”

蘭錦慧指桑罵槐的意思,聶氏不是聽不出來,可面上總得過去,只能作了糊塗,忍了這口氣。

蘭稚知道,隔著自己背後的山石上面,就是男人們相聚之所,那裡地界高,無論飲酒作賦,還是談資論調,皆不會被人擾,最重要的,是隨時能看到下方的女子們……

“蘭家妹子,你站遠些。”

“誒誒誒,不行,近點近點!”

“蘭稚是吧,你把那些軟箭撿過來,快著些。”

在所有人眼裡,蘭稚不過是個比自家丫鬟還不如的指使下人,是用來取樂,羞辱蘭錦慧的工具。

蘭錦慧最是要面子的,蘭稚被人指來指去,丟的也是她的臉,可她又實在不想護著蘭稚,心中火氣越壓越多,投壺時更是每丟一下,都狠狠往蘭稚的頭上砸,根本不瞄她舉在頭頂的箭筒。

有人笑蘭錦慧一次不中,蘭錦慧越急著想證明,就越是瞄不準,氣得她直接將一把箭都丟了蘭稚滿身:“你怎麼舉筒的!”

“長姐恕罪,都是蘭稚不好!”

蘭稚雙手舉得久了,雙臂酸脹,手跟著身子一起發抖,一點也看不出是故意躲她箭的樣子。

見她嚇得跪在了地上,一副膽戰心驚的可憐相,幾個女眷與她本沒過節,也有人生了同情:“算了算了,人家站了這許久,許是累了,咱們換個旁的玩吧。”

蘭錦慧投壺一向厲害,今日中了邪,竟一發不中,反倒讓平日裡不起眼的幾個蹄子佔了上風,後宅女子最愛爭這些,失意被嘲的她,豈能甘心?

“算了,你既累了,就換個別的吧。”

蘭錦慧冷著臉,露出一抹不懷好意地笑:“姐妹們還不知道吧,我這妹妹的娘可厲害著呢……”

蘭稚雖早有準備,可心裡還是兀然緊了下。

“聽說從前是做伶人的,模樣好,身段妙,不僅能唱曲兒,還會雜耍,迷得方圓三五里的爺們兒神魂顛倒,就連我那老實的爹,也沒逃得過人家的手段。”

蘭錦慧也是氣極了,這般把自己的家醜往外擺,旁邊人聽了,喝茶的喝茶,扶髻的扶髻,誰也沒多置喙。

“我瞧著,不如就叫她給姐妹們扮上一段兒,咱們也遙顧一下當年男人們的曲坊之樂?”

蘭錦慧輕搖著扇子,看著跪在地上的蘭稚笑:“隨便來點什麼,唱唱曲兒,跳個舞,對了,你娘不是會雜耍嗎,女承母業,你也定學了不少,都是自家姐妹,沒有外人,你給咱們來上一段瞧瞧,演得好了,大傢伙可都有賞賜呢。”

聶氏沒說話,而是手肘暗碰了下身邊人,兩人相視,意味深長地笑了。

叫姑娘當眾唱曲起舞,這是妓館裡最下賤的歌舞妓才會應的事,但凡是有點身份的使喚丫頭,都不會被人這般要求。

“遵命。”

蘭稚埋著頭,深深吸了口氣,憋著鼻腔裡的酸澀,不準眼淚往外掉,不重要,這都不重要,她只要結果!

山石上,聽到下面隱有笑聲,飲了幾杯酒的齊宴清被人拉著出來透氣,幾個男子說話間,無意中往下瞧了兩眼,有人意外:“你們瞧,下面有個姑娘在當靶子。”

齊宴清本未介意,誰知往下一看,瞳仁就時顫縮了下。

是蘭稚。

下面女眷笑得開心,玩得盡興,而那傻丫頭正被人呼來喝去,使喚在太陽底下捧壺,由著軟箭一根接一根往臉上砸,也乖乖站在那不反抗……

這一刻,齊宴清好像忽然明白了,蘭稚為何怎麼也不肯承認先前的事,因為一旦事發,侯府問責,蘭家拋棄,她是被人破了身的姑娘,不容於世,無人庇護,便只有死路一條。

“想什麼呢?”

有人拍了一把正滿面嚴肅,莫名出神的齊宴清:“你家幾時有這樣好看的姑娘,瞧瞧那小腰,嘖嘖嘖……”

“只可惜蒙著臉,瞧不清樣貌。”

“這有什麼,熄了燈,嘿嘿,還不是……”

“當著我的面,談論我侯府的姑娘,我看二位是真醉了。”齊宴清打斷了那兩人的話,語氣陰沉不悅。

齊宴清眼下正得聖眷,今日又是他家大宴,被這樣一說,也都清醒了不少,連連拱手賠不是:“隨口一談,齊兄莫怪,我等並無冒犯之意。”

“以後這些齷齪的話,別拿到我跟前來說。”齊宴清沒怪,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

身後兩人吃了癟,匆匆尋個藉口回了,唯有齊宴清站在憑臺處,遲遲未動。

假山下,日漸西斜。

蘭稚倘裝好性子,不僅應了要以舞取樂眾人,還別出心裁,想了個新花樣——

拿著寬口高足酒盞在地上擺成整齊的一排,裡面分別倒入不同高度水,再將腳踝繫上鈴鐺,盞上起舞,風吹鈴動,以不同的力度踩踏,便會有不同的音律樂聲,或歡快,或悠揚,皆如撫琴吹笛般動聽悅耳,一人足以邊舞邊奏樂。

亭內女子看得呆住了,是要多厲害的功底,多輕盈的身姿,才能在盛水的盞上作舞,既不能把瓷踩碎,還要控制鼓點,邊踩出樂聲,邊展示舞姿?

但蘭稚做到了。

斜陽垂落時,她那絕美輕盈的舞姿,被金黃的日影灑在壁上,踩擊的樂聲伴著清脆的銀鈴,隨著漸漸起勢的風飄忽直上,傳入假山頂的廳閣。

一個,兩個,三個……到後來,裡面所有的男子,都被這若有若無的樂聲引了出來,紛紛圍在上方,向下投去詫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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