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縫裡鑽出的苔蘚蹭得餘逸後頸發癢，他閉著眼翻了個身，鼻尖突然撞上冰涼硬物。
睜開眼時，青銅鼎獸首銜環正對著他淌下露水，簷角銅鈴被山風吹得叮噹作響。
“兄臺躺得可還安生？”藍衣少年蹲在他身邊，腰間玉牌刻著”杜軒”二字，”再半炷香就要測骨齡了。”
餘逸盯著對方頭頂束髮的銀絲絛帶，突然伸手扯了扯。
杜軒”嘶”地捂住髮髻倒退兩步，四周傳來壓抑的嗤笑。
餘逸訕訕收回手，掌心殘留的絲緞觸感真實得可怕——半小時前他還在寢室吃著泡麵肝論文，怎麼轉眼就到了這鬼地方？
“下一組！”蒼老喝聲驚得他跳起來。
紫袍老者執筆立在丈高石碑前，狼毫筆尖懸著未乾的硃砂。
隊伍最前的壯漢暴喝一聲，拳風竟在碑面激起漣漪，金色篆文浮現時，圍觀人群爆發出驚歎：”煉氣七層！”
餘逸摸著石碑上深淺不一的拳印，突然瞥見角落幾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痕跡。
他眼珠一轉，學著記憶中公園老頭打太極的模樣，慢悠悠推出一掌。
石碑紋絲不動，連最底層的煉氣一層銘文都沒亮起。
“餘逸，無修為。”執事弟子憋著笑唱喏。
韓長老的筆尖在名冊上重重一頓，硃砂在”餘逸”二字旁洇開血漬般的紅點。
老人鷹隼般的目光剜過來時，餘逸正對著掌心發呆——方才觸到石碑的剎那，丹田似有星芒炸開，轉瞬即逝的灼熱感讓他險些叫出聲。
“朽木不可雕。”韓長老甩袖捲起名冊，餘逸分明看見杜軒排在甲等第三的名字。
藍衣少年欲言又止地遞來水囊，卻被他擺擺手躲開。
山霧漫過演武場時，餘逸蜷在古松下數螞蟻，直到陰影籠罩頭頂。
“裝廢物很有意思？”玄色錦靴碾碎蟻群，李青腰間的玄鐵重劍尚未出鞘，劍氣已割斷餘逸鬢邊碎髮，”明日問心殿考校，我倒要看看…”
“吵什麼！”韓長老的呵斥驚飛棲鳥，餘逸趁機滾到杜軒身後。
暮色裡，問心殿飛簷上蹲坐的嘲風獸像突然轉動眼珠，他揉眼再看時，石像已恢復死氣沉沉的模樣。
杜軒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護山神獸的魂寄之處，據說…”
餘逸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某種古老的低語在耳畔轟鳴。
當杜軒掰開他攥緊的拳頭時，四道月牙狀的血痕正緩緩滲入掌紋。
月光將問心殿前的青玉臺階浸成霜色，餘逸蜷在石欄上數著簷角垂落的星子。
杜軒捧著本《九州異獸考》湊過來，書頁間夾著的螢火蟲忽明忽暗：”明日考校的百道題，第八十七頁都有……”
“知道啦。”餘逸叼著草莖翻身，正撞見李青在十步外擦拭劍刃。
玄鐵劍映著月光在他臉上割出冷冽的陰影，白日里被碾碎的蟻穴還殘留著劍氣灼燒的焦痕。
次日辰時，青銅鶴爐吐出檀香。
韓長老握著玉簡端坐高臺，每道題都像在唸催命符：”第三問，幽冥海每隔多少年會爆發一次鬼潮？”
“大、大概五百年？”餘逸揪著衣角囁嚅。
其實昨夜丹田裡流轉的星圖早將答案烙在神識——當杜軒的鼾聲在隔壁響起時，他正用靈力凝成絲線，在窗欞間織就整卷《天衍紀年錄》。
“錯！
是四百七十九年！”李青拍案而起，劍穗上串著的獸牙叮噹亂響。
滿堂鬨笑中，餘逸用靴尖碾著青磚縫裡的苔蘚，直到聽見韓長老問出第九十九題：”上古麒麟最後一次現世是在何地？”
丹田星圖突然劇烈震顫，餘逸差點咬到舌尖。
昨夜那些星辰竟在氣海凝聚成金色獸影，此刻正用犄角輕觸他的經脈。
他慌忙抓起茶盞掩飾異樣：”許是……天墉城？”
“放屁！
明明是崑崙墟！”李青的唾沫星子濺在硯臺裡。
韓長老的判筆懸在半空，餘逸垂首盯著茶湯——水面倒映的瞳孔深處，竟有鱗甲紋路一閃而逝。
最後一道鐘聲響起時，玄機子掌門飄然而至。
老人繡著星斗的廣袖拂過餘逸肩頭，他袖中的《問心錄》突然無風自動，停在畫著麒麟圖騰的那頁。
“展示靈根。”韓長老的硃筆在玉冊上不耐煩地敲打。
當李青催動劍氣劈開三塊試劍石時，餘逸正盯著掌紋間尚未消退的血痕——昨夜那些滲入肌膚的月牙狀傷口，此刻正泛著淡金色微光。
輪到餘逸時，他故意結錯手印。
正當韓長老要摔筆怒斥，丹田裡蟄伏的星圖突然化作洪流。
那些被刻意壓制的靈力瘋狂湧向指尖，在虛空勾畫出玄奧圖騰。
餘逸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不屬於人類的長吟，問心殿穹頂的二十八星宿同時亮起。
“天命召來！”
金光炸裂的瞬間，所有人都聽見了清越的蹄音。
玉磚上凝結的晨露化作祥雲，鱗甲泛著月華的白麒麟昂首長嘯，犄角上纏繞的紫電照亮了韓長老慘白的臉。
餘逸的麻布腰帶被靈力震碎，露出腰間淡金色的麒麟胎記——與神獸額間印記別無二致。
“幻術！
定是幻術！”李青的劍鋒還沒觸到麒麟虛影就熔成鐵水。
白獸低頭輕嗅少年發頂，忽然化作流光鑽進他掌心。
餘逸踉蹌跪倒時，看見自己手臂浮現出鱗片狀的光紋，又在眾人驚呼聲中迅速消退。
玄機子抬手按住韓長老顫抖的判筆：”天地為鑑，神獸擇主。”掌門玉冠上垂落的珠簾遮住了眼神，卻遮不住他袖中龜甲爆裂的脆響。
餘逸撐著香案起身，忽然發現杜軒的《九州異獸考》正在冒煙——方才麒麟現世時，夾在書頁間的螢火蟲全都化作了金粉。
暮色染紅飛簷時，餘逸蹲在靈泉邊清洗掌紋。
水面突然泛起漣漪，倒映出問心殿簷角石獸轉動的眼珠。
他故意把洗手的動作放得很笨拙，直到確認那片移形換影的陰影徹底消失在暮靄中。
泉水裹著金絲流向山澗時，他對著晃動的月影勾起嘴角——方才召喚麒麟耗盡的靈力，此刻正以十倍速度湧入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