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內,博山爐內飄出白色篆煙,絲絲嫋嫋。
一股不同於龍涎香的淡淡香味兒在殿內緩緩遊弋。
這裡只有李燁、顧鶴卿兩人。
午後的陽光正好,斜斜地照進殿內,給顧鶴卿身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他跪坐在席子上,低垂著眉眼,小心翼翼地研著墨。
李燁端坐在他身邊,身姿筆挺,右手提筆,正在奏摺上勾畫。
殿內安靜無比,只能聽見李燁運筆的沙沙聲。
顧鶴卿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靜謐的氛圍,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暖意洋洋,讓他莫名地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自己已是卑賤殘缺之身,哪還配歲月靜好這四個字。
也許是兩次詔獄的經歷摧殘了身體,不多一會兒,他就感覺眼皮沉重,睏意上湧。
他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下。
不能睡,絕對不能睡…
然而身體並不由他,等顧鶴卿再醒來時,四周一片黑暗。
這是……
“醒了?”
李燁淡淡地開口。
殿內的八寶連珠宮燈被點燃。
燭火撩動,映在李燁的臉上,為原本清冷的眉眼勾勒出一層金邊,讓他看起來比白日溫柔。
顧鶴卿看了一眼石漏。
亥時??
自己居然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還是在勤政殿當值之時。
顧鶴卿慌忙從席子上爬起。
“奴婢萬死。”
顧鶴卿心裡無比懊惱,今天是怎麼了,三番四次出錯。
“萬死就不必了,你既誤了下午的值,就晚上補上,今夜由你在長生殿守夜。”
“是。”
見李燁沒有降責,顧鶴卿繃緊的神經鬆了下來。
皇帝在長生殿就寢時,按照規矩會有十幾個當差的內侍守夜,不過李燁素來喜靜,通常只讓王掌印一人在殿內伺候茶水。
今晚既然由顧鶴卿侍奉,王掌印便早早去休息了,臨走前囑咐了些關於陛下起居的習慣,特別強調李燁有潔癖,一切物件都要潔淨。
顧鶴卿全都認真地記了下來。
晚上安置時,顧鶴卿先是用銅盆打來清水,再將柔軟的帕子浸溼,開始為李燁淨面。
擦著擦著,李燁忍不住開口。
“我的督公大人,你往哪擦呢?”
顧鶴卿一抬頭,發現他擦的不是臉,是…胸。
“哦哦。”
顧鶴卿慌忙垂下眼瞼,按規矩,宮內奴婢不能直視主子。
以往做這些事的太監,都是憑感覺替主子擦洗,但他們在御前侍奉之前,都經歷過嚴格的訓練,可顧鶴卿並沒有,所以他靠感覺,根本找不到。
李燁接過帕子,隨意地擦了擦,“更衣。”
“是。”
顧鶴卿開始小心翼翼地為李燁換寢衣,一舉一動,都極為輕柔,生怕再出什麼差錯。
等把全套寢衣換完,白皙的鼻尖上已經微微浸出汗珠。
“你也去安置吧,朕有事會叫你。”
“是。”
顧鶴卿放下重重帳幕,輕手輕腳地走到外殿的小榻前。
原本太監值守是不許休息的,只不過李燁憐惜王掌印年歲大,準他在外殿小憩。
三尺寬的床榻,只能容一人寢臥,顧鶴卿怕晚上陛下叫起自己應答不上,便沒敢脫靴,和衣躺在上面,連被也不敢蓋。
已是深夜,殿外月朗星疏,陣陣秋風吹過,枯黃的葉子發出聲聲低泣,似是不捨自己的依傍,在與大樹訣別。
顧鶴卿心潮如湧。
今天午後的事,實在是太荒唐了!自己居然會在當值的時候睡著,這是過去百年間都不曾發生的事,如果陛下計較起來,自己大不敬三個字是避不過的。
大不敬…
忽然憶起的三個字撥動了他的心絃。
他努力想忘卻那一次的傷害,然而心緒並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他下意識地想觸摸懷中的玉佩,可抬手時卻摸了個空。
……
顧鶴卿將臉藏進了燭光捕捉不到的角落。
幾縷淡淡的與勤政殿一般無二的香氣,從內殿緩緩溢出,不一會兒,他就覺得自己身在雲端,四肢百骸無比放鬆,好像回到了他記憶裡最想回到的地方。
他睡了…睡得很沉。
須臾,李燁半敞著寢衣從殿內走了出來。
胸膛寬闊,肌理均勻,流暢的線條在燭光的掩映下平添了幾分男性獨有的魅力。
李燁走到榻前,靜靜地看著上面熟睡的男子。
然後開始一顆一顆地解開他胸前的紐扣,直解到腰間。
“沒有?”
李燁斂下的眉眼裡有幾分失望。
秋風乍起,天已經涼了。
他不肯蓋被,所以只能蜷縮著身體,靠在最裡面,手也非常規矩地放在身邊,不敢有絲毫逾矩。
絕美的臉上依舊還是那副溫和的表情,只有時不時微微顫抖的身軀,才顯示出他的隱忍。
“冷了?”
李燁輕輕握住他的手,一片冰涼。
“有被也不蓋,是想折騰病了,好躲著朕?”
說完李燁就忙活了一番,等一切妥帖後,他才穿好衣服,緩步走出長生殿。
殿外月光舒朗,樹影婆娑。
幾個當值的小太監見陛下此時出來,都有些詫異,忙著起身服侍,卻都被李燁揮手趕走。
不一會兒,王掌印抄著手匆匆走來。
“回陛下,奴婢方才去琅玕閣細細地尋過了,確實不見您說的那物件。”
“嗯,辛苦大伴,回去休息吧。”
“陛下…要不要奴婢…”
“不必了,朕想自己走走。”
“是。”王掌印見李燁情緒不佳,沒敢再多問,趨步而退。
李燁就著月光,信步而行,不知不覺走到鹹福宮附近,偶然抬頭見樹梢上兩隻鳥兒依偎在一處取暖,不覺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
李燁回頭時,就見孫芳華一襲白衣,忽然出現在玉蘭花樹下,眼波盈盈地望著自己。
“孫貴妃不在寢宮給靖清帝守節,跑到這裡做什麼?”
孫芳華眼中泛起霧氣。
“妾心中愁苦,輾轉難眠,所以才出來散散,不想碰到陛下,當真是緣分。”
“哦。”李燁拉長的尾音裡有淡淡的嘲諷,“孫貴妃還是不要喚朕陛下,叫三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