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念心頭翻湧,微低著頭平穩回話。
水葬的事,瞞不住,還不如自己先交代了。
“煩母親掛心,姨娘此前提過淮族水葬,屍身置於小舟,順水而下,停在哪兒便葬在哪兒,我順了她的意,把她推進了河裡。”
翠玉當時只以為淮茵定葬身魚腹,李玥卻是知道的更多些。
只是以前聽來的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據說有的直接沉河餵魚,有的懸棺水林之中,若是停在了山腳下,也是可以于山腰之處入土安葬的。
至於淮茵,那估計,只能是沉河餵魚了。
果然,裴時念也不是那麼在乎淮茵?
“你這孩子,突然說淮族,我都忘了茵姨娘姓淮。原來說的是巫族水葬啊……
巫族二字著實給人太多的遐想和揣測,難怪你改口。
不過那九豈河彎彎繞繞,小船在哪兒停都有可能。那一帶荒山野嶺的,你又不曾安排人跟靈,誰知道會停在哪兒。
這不就是拋屍河面了?”
裴時念聽到拋屍河面也沒什麼反應,反而附和了一句:
“我跟母親想的一樣。可不知為何,姨娘生前曾叮囑,說哪日死了,死後立即下河,寧願葬身魚腹,就此骨消。”
李玥的嘴角幾乎快要壓不住,只能以手絹稍稍掩飾。
能是為什麼,定是那淮茵覺得自己骯髒。
將踩踏他人的痛快藏在關切的言語中,李玥嘆了一口氣。
“你啊,這事辦得草率了。”
“時念知錯。”
坐在兩側的姨娘,感受出氛圍有些怪,暗暗看戲誰也不吭聲。她們本來就是湊巧在這,又聽說四姑娘回來了,夫人留了她們繼續坐著,便坐著了。
李玥又開口:
“隔山隔林的,水葬就水葬吧,你都不介意以後沒了地方找去,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既已回來,以後可不許再任性,若再惹了你父親生氣,可就不是去莊子上那麼簡單了。”
裴時念恭恭敬敬,應“是”。
“母親,還有一事……”
“說。”
“莊子上,有一守犬,跟我有幾分親近。
不想它竟然悄悄跟著馬車走了一路,遇見山狼時我才知道它也在。
只能把它帶回來,還請母親準允,讓我在小院裡養著它。
若它實在鬧騰,擾人清靜,也求母親別杖打它,只將它送回莊子上便是。”
李玥不至於跟一條跟上來的狗過不去,不以為意。
“不就一條狗,你樂意養就養著。別讓它亂跑,若驚著了人你也有錯。”
“是。”
李玥見她情緒過於平和了些,既沒有姨娘新喪的悲痛和沉默,也沒有再次歸家的興奮和拘謹,莫名讓人有幾分不舒坦。
“見你平安歸來,我也放心了。回去洗漱一番,好好睡一覺,院子裡缺了什麼來跟我說。待晚些時候你父親回來,人齊了再見上一見。”
“一切聽母親的。”
李玥示意兩個婢女上前。
“這是露珠,這是秋霜,以後跟著你伺候,你看著安排吧。”
裴時念下去後,李玥立即把姨娘也打發了。
問劉嬤嬤:“這蕭紀,我怎麼好像沒聽說過。你看氣度如何?”
劉嬤嬤本來想說城門的事,但夫人問話還是得先回答,想起蕭紀,讚美脫口而出:
“就算是比大公子,也是不輸的。”
這下,李玥真的驚訝了。
“如此……等廣文回來,我得問問他,這蕭紀,是什麼人。”
–
等李玥終於停頓片刻。
劉嬤嬤見縫插針,撲通跪下。
“夫人,奴婢辦事不周,沒有制止他們走山腰的路,是奴婢大意,求夫人責罰……大石,奴婢那苦命的侄兒,還請夫人準允,讓奴婢好好葬了他。”
李玥垂眼看著劉嬤嬤。
“你啊,也是苦命的人,你大哥那樣對你,你還這麼照顧他的兒子。你也別傷心了,人各有命,起來吧。”
劉嬤嬤不敢起來,她話沒說完。
“夫人,還有一事……”
李玥見她這樣,第一反應不太好。
“她撒謊了?”
劉嬤嬤搖頭,“四姑娘並未撒謊。只是……”
李玥點頭,打斷劉嬤嬤。
“是了,她小小年紀,敢生什麼事。你細細說來,從見著她那一刻說起。那火怎麼回事?真如莊子上的人所說?”
劉嬤嬤差點舌頭打結,又把城門驚馬的事壓下,想著按時辰這麼說來,也好。
讓夫人知道,這些真是意外,非她之過啊!
劉嬤嬤收好自己的情緒,陳述詳情,開始嚴謹回話。
“夫人。莊上的人說那火確實是意外。秋日裡本就乾燥,說是天將變冷,早早的蘆絮乾草什麼的加厚了墊著,可能是這個原因。
大家猜許是當晚邱管事跟婆娘喝了酒,沒爬出去。”
“淮茵呢?”
“茵姨娘纏綿病榻有些日子,更是沒法逃出來。四姑娘確實愛往山裡跑,她若是在,能救人也不一定,又或者,四姑娘也……”
李玥哼的一聲,冷笑。
“一把火燒死,便宜淮茵了,她要活著回來,才真的是一齣好戲。她不敢!”
即使沒有其他人在場,劉嬤嬤還是放低了聲問:
“夫人還是懷疑,茵姨娘自己放的火?”
李玥揉揉額角。
“算了,不想了,不重要,人都已經死了,便當是意外吧,誰讓她命賤。”
劉嬤嬤點頭附和,“夫人說的是。”
“夫人,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四姑娘早已經把茵姨娘的屍體,推入了水中,所以帶過去的那些東西沒用上,我說晦氣,丟莊子上了。”
說到這裡,劉嬤嬤心裡一堵,誰能想到,路上又死了兩個人。
回想大石和翠玉,血肉模糊的慘狀,劉嬤嬤既心痛,又汗毛直豎。
李玥沒有察覺,依舊雲淡風輕。
“水葬……簡直無稽之談。”
短暫的沉默,李玥的聲音再次響起。
“嬤嬤,你說,淮茵已經死了,這裴時念,我該如何待她呢?
她應當不可能知曉以前那些事吧?”
劉嬤嬤哪知道說什麼,囁嚅著,不成詞句。
李玥哂笑。
“罷了,淮茵自己都不知道,裴時念能知道什麼。
想到莊上來信說這兩人雞飛狗跳的日子,也算是一大趣事。
只是一想到最初那幾年容著她跟老爺那般親熱,我就噁心得慌。
再看裴時念,也犯惡心,要不是老婆子發話提醒接她回府……”
李嬤嬤安慰。
“老夫人無非是想著她還有些婚嫁用處罷了。
至於茵姨娘,物件玩意,您才是老爺的妻子,何況人已經死了。
四姑娘婚姻大事都沒法自己做主,您擔心什麼,她在家中可待不了多久了。”
李玥勾唇。
“也是,都是物件。
知道淮茵這麼多年在莊上過得慘,我就覺得高興。這麼想想,她還是活著受苦最合我心意。
為了讓她真心實意幫我調養身子,逼得我跟她演了幾年的姐妹情深,真噁心!
她當初若不入府為妾,以女醫身份伺候,我尚且能讓她得個善終。”
劉嬤嬤腦子一頓,當初事情好像不是茵姨娘主動的啊。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重要了。
咬牙切齒之後,李玥再次平靜,扶了扶髮簪。
“我也算是出了一口氣。
死了便算過去了。
只沒想到,這裴四是個命大的。
不過什麼都不打緊,即便以後我沒忍住,有失偏頗又如何,我背後站著的是南陵李氏。
老爺知道孰輕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