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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臨州官道·馬車內

馬車疾馳三日,窗外的景色已從荒郊野嶺變為整齊的農田。沈知宴掀開車簾,熟悉的官道映入眼簾。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妹妹,聲音壓得極低:

“還有半日就到州衙了。楠兒,你確定要帶他們去藥王谷?”

沈知楠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玉牌——那是母親給她的,溫潤的白玉上刻著藥王谷特有的雲紋。她點點頭,聲音輕卻堅定:”太子妃是為救我才中毒的,我不能看著她……”

“你應該知道,”沈知宴打斷她,”就算有母親的信物,藥王谷也未必會破例。”

“我想試試。”沈知楠抬起頭,眼裡是從小到大都沒變過的倔強。

沈知宴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你啊,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指尖撫過她的髮絲,動作頓了頓,”對人對事,一點都沒變。”

沈知楠抿唇不語,長睫垂下掩住眼底的情緒。沈知宴看著她這副模樣,輕嘆一聲道:”好,我不說了。”

車窗外,蕭珩策馬的背影挺拔如松。沈知宴望著那道身影,思緒突然飄回十二年前的中秋夜宮宴——

那年小知楠才到他胸口高,穿著鵝黃襦裙,跑起來像只撲稜的雛鳥。宮宴上他貪玩,偷偷帶著妹妹溜出大殿,結果自己和同伴玩著跑遠了。回頭時,漫天大雨裡早已沒了妹妹的身影。

他永遠記得找到妹妹時的場景:遠遠的廊道下小小的姑娘蜷縮在角落,哭得抽抽搭搭。而十歲的蕭珩——那時還是二皇子——正一臉不耐地坐在廊樑上。

“喂,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小知楠嚇得一哆嗦,淚眼朦朧地四處張望。月光下,那個少年不耐煩地聲音又起:”在上面。”

六歲的沈知楠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廊樑上的蕭珩,她掛著滿臉的淚痕抽噎著問道:”你是誰?”帶著哭腔的童音在雨聲中格外清脆。

廊樑上傳來窸窣響動。十歲的蕭珩探出半個身子,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蟒紋在閃電中泛著冷光。他皺眉看著底下哭成花貓的小丫頭:”吵死了。”

一個利落的翻身,少年穩穩落在沈知楠面前。一滴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卻掩不住那副初現鋒芒的好相貌——劍眉星目,挺鼻薄唇,活脫脫是畫裡走出來的小仙童。

“我是蕭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小糰子,”你又是哪家的?不知道大家閨秀該端莊嗎?”

沈知楠聞言低頭,看到自己髒兮兮的裙襬和光著的腳丫,突然漲紅了臉。在丞相府,嬤嬤們日日耳提面命”行不露足,笑不露齒”,可她現在……

“我…”小丫頭抽噎著,”打雷了,我害怕。”

蕭珩嗤笑一聲:”打雷有什麼好怕的?”話雖這麼說,卻從袖中掏出塊用油紙包好的芙蓉糕——正是方才宴會上他嫌甜偷偷藏起來的。

“吶,都給你。”他粗魯地往小姑娘手裡一塞,”別哭了。”動作幅度太大,袖口掃過她溼漉漉的臉頰,倒像是順手擦了把淚。

沈知楠捧著糕點呆住了。眼前的小哥哥嘴上兇巴巴的,可給她擦淚的動作卻輕得像拂過花瓣的風。雨幕中,他蹙眉的模樣比父親書房裡那幅《仙人騎鶴圖》還要好看。

“小哥哥…”她突然破涕為笑,沾著糕點渣的小手一把抓住蕭珩的腕子,”你是個好人!”

十歲的蕭珩如遭雷擊。少女溫軟的觸感從手腕炸開,讓他想起上月太傅教的”男女七歲不同席”。他猛地抽回手,耳根紅得滴血:”姑娘家家的,拉拉扯扯像什麼樣!”

沈知楠被吼得一愣,懸空的小手慢慢縮回胸前:”我…知道了。”聲音悶悶的,像只被雨淋溼的雀兒。

蕭珩看著她瞬間黯淡的眼睛,突然有些煩躁。正要開口,沈知宴焦急的走了過來。

後來的事沈知宴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趕到時,妹妹已經破涕為笑,手裡攥著二皇子給的糕點。從那天起,那個活潑愛鬧的小丫頭突然變了性子,開始學女紅,背詩書,連最討厭的琴棋書畫都咬牙堅持……

“大哥?”沈知楠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你臉色不太好。”

沈知宴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誰能想到,當年廊下的短暫相遇,竟讓妹妹記了整整十二年?更沒想到,那個給糕點的少年,如今卻成了傷她最深的人。

車窗外,蕭珩策馬的背影與記憶中那個消失在雨夜的少年漸漸重合。沈知宴輕輕閉上眼,唇角泛起一絲苦笑。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被他隨手贈糕點的小姑娘,為此付出了怎樣的十二年。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州衙的飛簷,沈知楠踩著腳凳下了馬車。她望向蕭景懷中昏睡的楚明瀾,那蒼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更顯憔悴。

“今夜休整一下。”沈知楠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腰間的禁步,”明日我帶你們去藥王谷。”

蕭景長長舒了口氣,緊繃多日的眉頭終於舒展些許:”辛苦弟妹了。”他低頭看著妻子,聲音有些發哽,”明瀾她……”

沈知楠搖搖頭,抬眼看著蕭景:”嫂嫂會沒事的。”這句話像是說給蕭景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衙內早已燈火通明。沈知宴站在廊下指揮僕役,靛藍官服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東廂房備了藥浴,太子妃需要靜養,閒雜人等不得打擾。”轉頭看見院中妹妹,他快步走來,順手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繫上:”夜裡涼,別染了風寒。”

樹影深處,蕭珩靜靜立在枝椏間。從這個角度,他能清晰地看見她消瘦的側顏。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像個賊似的躲在這裡。只是這一路上,聽著馬車裡她與沈知宴的說笑,看她接過兄長遞的甘草果子時眼底的光亮……那些在他面前從未展露過的鮮活,像根細刺紮在心頭。

樹上的蕭珩攥緊了拳頭。她與沈知宴之間那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像堵無形的牆,將他隔絕在外。更讓他煩躁的是,自己竟為這點小事耿耿於懷。

州衙清晨·啟程時分

晨霧還未散盡,沈知楠推開房門時,便看見沈知宴立在院外的老槐樹下,

“大哥。”她輕聲喚道。

沈知宴聞聲回頭,晨光為他輪廓鍍上柔和的邊:”都準備好了?”見妹妹點頭,他走過來拍了拍妹妹的腦袋,”那就走吧,我送你們過去。”

“大哥可以離開這麼久嗎?你的公務……”沈知楠蹙眉。作為臨州知州的兄長理應坐鎮衙門。

沈知宴笑著替她攏了攏披風:”無妨,送你們到谷口就回。”

衙內大廳,蕭景正為楚明瀾繫緊斗篷帶子。難得清醒的太子妃見沈知楠進來,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今日就麻煩知楠了。”

沈知楠搖頭:”嫂嫂言重了。”她看了眼門外天色,”我們出發吧。”

府衙門口,五匹駿馬噴著白霧。楚明瀾驚訝地看向沈知宴:”要騎馬?”

“藥王谷地勢複雜,馬車進不去。”沈知宴撫摸著其中一匹棗紅馬的鬃毛,”先騎馬到山腳,餘下的路需步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景率先翻身上馬,伸手對楚明瀾道:”上來。”

“我自己能騎。”楚明瀾下意識拒絕,卻被太子握住手腕。

“不行。”蕭景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眼底壓著隱憂,”你隨時可能昏睡,我不放心。”見妻子還要爭辯,他直接攬住她的腰將人帶上馬背,”聽話。”

沈知宴轉向妹妹,唇角微揚:”楠兒,過來——,大哥載…..”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突然插到兄妹之間。蕭珩一言不發地打橫抱起沈知楠,驚得她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王爺?”

蕭珩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鋒利。這幾日聽著她在馬車裡與沈知宴說笑,看著他們兄妹親密無間的模樣,那股無名火早已燒穿了理智。此刻將人抱在懷中,才驚覺她又輕了許多——腰肢細得彷彿稍用力就會折斷。

把人安置在馬背上時,他刻意用身體擋住沈知宴的視線。翻身上馬後,雙臂從她身側穿過握住韁繩,徹底將人圈在懷中。沈知楠僵著背脊不敢動彈,耳尖卻悄悄紅了。

“嘖。”沈知宴挑眉看著彆扭的二人,他故意提高聲音:”晉王殿下,舍妹就勞您——”

“駕!”

蕭珩直接揚鞭策馬,濺起的塵土糊了沈知宴一臉。

沈知宴看著前面蕭珩離去的背影,咬了咬牙,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晨風掠過耳畔,沈知楠僵直地坐在馬背上,整個人繃得像張拉滿的弓。蕭珩的手臂從身後環過來,結實的小臂橫在她腰間,隔著衣料傳來灼人的溫度。她下意識地往前傾了傾,試圖拉開些距離。

馬匹疾馳時的顛簸讓兩人的身體不時相撞。沈知楠死死攥著馬鞍,指節都泛了白。

“妾身可以和大哥同……”

“不許再說這兩個字!”蕭珩突然攥緊韁繩,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兩個字彷彿一把鈍刀,日日凌遲著他的神經——她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卻總用這種卑微軟弱的自稱,活像他們只是主僕關係。

“妾……”沈知楠被吼得下意識又要開口,卻聽耳畔炸開一聲低喝:

“閉嘴!”

她渾身一顫,像只被箭矢驚到的雀兒,立刻噤了聲。垂下的長睫在臉上投下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手臂下的腰肢的顫動,讓蕭珩驚覺自己又失控了。這數月來她總是這樣——他說重一句,她就縮回殼裡,乖順得讓人心頭髮堵。明明在馬車上和沈知宴說話時,還會笑著喊”大哥”,怎麼一到他面前就……

蕭珩不自覺地放柔了力道,將人往懷裡帶了帶。她髮間的幽香混著清晨的草木氣息鑽入鼻尖,莫名讓他想起那個吻。若是當初在帳篷裡……

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沈知宴策馬追來,看見妹妹低垂的腦袋,眼神一冷:”晉王殿下,舍妹若有冒犯——”

“駕!”蕭珩猛地夾緊馬腹,再次將人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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