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一下子渾身發毛，撲通，撲通，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她眨了眨眼睛，睫毛輕顫時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那一瞬間，面前的少年被她盡收眼底，他好像一道刺眼的陽光，那麼輕易地一下扎進人心底。
學校的同學向來對自己畢恭畢敬，即使知道她所謂糟糕的往事，也不會當面欺負或提及。
況且這個新同學，對程芷什麼都不瞭解。
從來沒有人，這樣撩撥過她心臟那一片不為人知的地方。
弱點？
程芷的腦中掠過無數次片段。
旁人調侃或誇獎的“才女”的確有弱點，那就是她童年的經歷，以及亭空鎮的家人們，她從來不想細細回憶，雖然那段經歷如此美好，也正是因為如此美好，甚至每每回憶一次都是破壞它一次，她也很害怕別人提起這段過往。
再怎麼樣美好，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心臟隱隱作痛，她慌張垂下頭，咬著下唇，細碎的劉海在額前隨風晃動，她也不知為何臉頰發燙，緋紅已從耳尖暈染到脖頸。
宋乾微愣，心裡燃起些許好奇，他皺了下眉頭，歪頭又瞧她一眼。我剛剛說了什麼？這姑娘怎麼臉紅了？
正準備開口，下一秒，千笑走過來，表情詫異：“你就是宋乾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你爸媽。你家不是在A市嗎？”
“沒錯。最近來這裡發展了。”宋乾微微一笑，向程芷點了點頭，轉起手中的籃球進教室去了。
“我知道他！上次有個晚會沒見到他，說是去參加什麼比賽去了，我爸媽爸倒是給我介紹過他父母，那天……”千笑挽起程芷的手臂，饒有興趣地開講。
“走吧，快上課了。”程芷心裡亂糟糟的，下意識打斷她。
“好。不過阿芷，你臉怎麼這麼紅啊，我天啊，那傢伙咋撩的你？！”千笑面露震驚。
“沒有！別瞎說。”程芷用力拍了一下“戲精”千笑。
假期如約而至。
微風不燥，琥珀色的陽光灑進玻璃窗。程芷手裡捧著書卻沒看一眼，她時刻關注著窗外的情況，直到一輛黑色轎車在程家別墅門前停下，她連忙拿上書包，起身下樓。
“媽，我出門一趟，去幫千笑補課，晚上就回來。”程芷面無表情，向客廳的林季報備。
“去吧。”林季沒有意見，她知道程芷只有千笑這一個稱得上“好”的朋友，並且程家與時家交好也不是什麼壞事。
出了門，程芷加快腳步來到車前，千笑的保鏢已經把車門打開，利落上車後，車子隨著司機的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謝謝你，千笑，我們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怕什麼，乖乖你膽子還是太小了，這麼多年要憋屈死了！你養父母把你養活，你明明理應報恩，他們憑什麼不讓你回去！不管，今天我們就回去。”
“那你爸媽那邊？”
“安心吧，都交代好了。我可是實話實說，人家倆這麼說的:去吧去吧，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嘿嘿。”千笑得意極了，她期盼著去到程芷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多有趣啊。
程芷的眉眼終於舒展開來，心裡油然而生對時父時母的敬意和感謝。
“聽歌！”千笑戴上耳機，把另一隻塞程芷耳朵裡。
程芷根本不知道耳機裡放了哪些歌。她的眼裡是車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風景，很快城市的高樓大廈變為整整齊齊的平地，還有綠意盎然的田野。她的心裡滿是父親母親，還有外地工作的姐姐，如今他們怎樣了呢?
千笑抓住程芷的手臂，頭靠在她肩膀上，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車到了。
“千笑，千笑。那你先睡，我下去了。”
程芷感到一陣恍惚，亭空鎮這個地方，原來這麼小啊。
“媽！我回來了。”院子裡沒人，她自然地大喊一聲，就像小時候一樣。她積攢已久的情緒一瞬間爆發，聲音顫抖著，帶著情不自禁的哽咽。
“琴舒，你回來了。”琴從裡屋緩緩走出。
程芷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連忙走過來拉住媽媽的手，令她心碎的是，這次回家，她看所有的東西，都變為俯視了，她已經長到了1米68的身高，她這時好恨自己長得這麼快，這麼高。母親老了許多，頭髮已然斑白，臉上也在不知何時地生出了深刻的皺紋。
“我回來了，不過很快就要走，對不起，媽。”
“對不起什麼，你永遠不會對不起我。你能回來，你還記得我，媽已經很高興了。”
“媽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呢。家裡其他人呢？都怪我，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不知道你們過得怎麼樣。”
“你爸還在外地打工，你大姐姐生了個女兒，已經兩歲了。你二姐也還在外地。”
程芷心頭一顫，同時愧疚又難堪，父親母親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卻還在勞累，而她也沒能為家裡做些什麼，甚至是一個女兒基本的對母親的陪伴也沒有。
“小玉米，媽好久沒這麼叫你了，這個名字還熟悉嗎？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琴轉身從廚房裡端出茶水。
“媽，我這幾年很好。”程芷猶豫了兩秒開口，她並不想讓媽媽擔心。
“你究竟好不好，我還能看不出來嗎？”琴立馬看出了她的侷促。
此話一齣，程芷的眼淚再一次嘩啦啦地往下掉，就好像還是從前那樣的愛哭鬼模樣，只不過哭著沒什麼聲音了。
“我，我不好！一點都不好。程家人對我不好，所有親戚也都瞧不起我!人人都可以說我一句，我從未反擊過，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一到那個城市就像換了一個人，媽，我不喜歡那樣憋屈的我自己……”再也抵擋不住的委屈猛烈地傾瀉出來，程芷越說越激動。
琴卻十分冷靜地看著她，直到她說完了停下後，才慢慢開口。
“媽知道你一定會受這些委屈。你受苦了。”
“媽……”
“可是玉米，在媽心裡，你永遠都是我閨女，沒有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好。我只希望你做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像從前那個在亭空鎮放肆玩耍的小屁孩一樣，可以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媽，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記著，永遠不要跟別人一起去欺負你自己。永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去懲罰自己。”琴拍了拍程芷的手。
琴的話振聾發聵，程芷恍然覺察，是啊，真正的我到底該是什麼樣子，我明明燦爛，明明叛逆。為什麼非要活得如此憋屈，她想到自己也的確時常陷入別人的攻擊中，從不去反抗，甚至自己也在欺負自己。
她明明有反抗的能力。
只是沒有底氣。
我該怎麼做回我自己？
這一天，此疑問在程芷心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