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離開,季常山渾身被冷汗浸溼。
因為楊政之事,陛下的猜忌比之前更加嚴重了。
一種伴君如伴虎的壓迫感,油然而生,讓季常山不敢怠慢,即刻出城領兵。
半道。
他途經宰相府。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書信中,那位高人讓自己去宰相府走一趟,問問宰輔的意見。
他略微駐足,心中掙扎。
最終還是沒能進去。
宰輔和陛下勢同水火,整個京都都是陛下的眼線,自己若是去了,按照陛下那多疑的性子,自己怕是出不了京都!
“我是陛下的臣子……我是陛下的臣子……”
季常山就如同自我催眠般,喋喋不休。
“只要我盡心盡力地為陛下辦事,就絕對不會有事。”
正嘀咕著,一道身影錯身而來。
“常城主?”
眼前是一位年輕公子哥,白衣如雪,劍眉星目,溫軟如玉。
許長安看著急急匆匆離開的季常山,眼中掠過一抹微芒。
他轉身進了宰相府。
“小侯爺,來我相府所為何事?”
滿頭白髮,垂垂老矣的老人發出沙啞的聲音。
蒼老的眼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混濁。
許長安:“房相,我剛剛見到季常山了。”
房懸沉默不語。
許長安輕笑一聲,接道:“南慶之事,房相以為如何?”
……
“糧草呢?輜重呢?”
看著面前披甲持利的三千營將士,季常山開始懷疑自己,覺得自己可能會錯了意。
陛下這哪裡是去救災?
這分明是去殺人的!
季常山面容苦澀,只覺得一口又黑又大的鍋在朝自己襲來。
“或許確實該去探探姓房那老東西的口風。”
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季常山只能拉長著臉,帶領著殺氣騰騰的三千營將士,趕赴南慶。
途中,他反覆翻看書信上的字跡。
以往他不屑一顧。
現在他逐字分析。
【父親到底是陛下的臣子,還是大虞的臣子。】
第一個問題,很好理解。
可又無法理解。
陛下若是隻能代表陛下,那麼誰又能代表大虞?朝堂上的那些碌碌諸公嗎?
【詢問房懸對此事的態度。】
季常山努了努嘴,看向第三個問題。
【救民,還是救官?】
“到底還是書讀少了,認字都認不明白,高人啊,你能不能寫的更粗俗一些呢?”
……
“老先生,我心中一直有個問題,還請老先生解惑。”寧楚楚圍起廚群,挽起袖口,拿著刀正跟著林閒庖丁解牛。
王端從未拿過刀,林閒怕他傷著自個兒,就讓他在一旁看著。
“你是想問,那三個問題代表著什麼吧?”林閒將黃牛肉劃拉了下來。
“沒錯。”
寧楚楚:“陛下的臣子,和大虞的臣子,有何區別呢?”
林閒:“你覺得陛下想如何處置楊政以及那些一同陽奉陰違,參與欺君罔上的官員?”
寧楚楚想了想,道:“殺?”
林閒搖頭:“房家,乃是七姓五望之首,源遠流長比大虞皇室都要根基深厚,宰輔房懸為官數十載,歷經三朝,黨羽眾多,大虞各地官員,都是其門徒故吏,如何殺?”
寧楚楚又試探性道:“那……赦?”
林閒:“楊政罪大惡極,欺君罔上,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固皇權,如何能赦?”
寧楚楚似乎已經預見到了正確答案:“那殺楊政,赦房懸,敲打士族官員,以儆效尤?”
“錯。”
林閒言出驚人,語氣平淡的將黃牛穿膛破肚。
“殺房懸,赦楊政。”
“啊?”
寧楚楚驚得目瞪口呆,哪怕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竟還有這樣一種選擇。
“楊政乃房懸門徒,他的所作所為,房懸又怎會不知?既然知曉,卻知情不報,本就該殺。”
“可您剛剛還說殺不得……”
“陛下殺不得,但不代表別人殺不得。”林閒臉上浮現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讓季城主去殺房懸,是不是有些太強人所難了?”寧楚楚的表示就很怪。
“動手之人不是季常山,而是楊政。”林閒再度言出驚人。
“啊?!”
寧楚楚覺得自己的小腦袋瓜有些不太夠用了。
從小被人讚揚聰慧絕頂的她,自詡也有不凡的政治能力,就連父王也時常誇讚她。
許多旁人難以想通的細節,她一點就通。
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跟個只會流口水的孩童一般痴傻。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一種可能,楊政的欺君罔上,是陛下授意,故意為之?”
“啊???”
許多話,不必說明白。
一道驚雷在寧楚楚腦海中閃過,順著林閒的這個想法,許多先前感到蹊蹺的地方,瞬間邏輯通順起來。
父王對世家之恨,恨徹骨髓。
世家就像一個巨大的寄生蟲,寄生在大虞這跟大樹上,慾壑難填地吸取大虞的養分,壯大自身。
可整個大虞都是建立在世家之上,想要剷除世家,卻又談何容易?
妄動刀兵,只會引得天下皆反!
想要剷除世家,不僅僅需要抽絲剝繭,還需要名正言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讓那些不可一世的世家,也只能捏著鼻子低頭。
“房家在南慶的產業可不少啊,鹽鐵糖酒無一不是,我想,楊政應該沒少幫忙吧?”林閒笑道。
寧楚楚渾身一顫,一股涼意湧上心頭。
“宰輔房懸,逼迫楊政以權謀私,中飽私囊,魚肉百姓,引得天怒人怨,災民嚎野!
南慶刺史楊政大義滅親,檢舉恩師,為百姓請命,義斬房懸。
聽著,多美悅耳。”
林閒的手法很利索,將黃牛肉切成小段碼好。
“你問我大虞和陛下之間有何不同,其實很簡單。”
“大虞,想讓楊政死。”
“而陛下,想讓楊政活。”
“因為只有楊政活著,才能夠沉冤得雪,才能夠還百姓一個真相,才能夠給南慶數十萬百姓一個交代。”
“不可能!陛下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寧楚楚語氣都在發顫。
她無法想象,今日的南慶蝗災,竟是父親十餘年的謀劃!
為了斬除房家,那個愛民如子的父王,竟然讓南慶百姓,十餘年水深火熱!
她無法相信,那個將處處為百姓考慮的父王,竟然會將一州百姓,作為自己鞏固皇權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