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當晚。
乾淨明亮的落地窗外飄著鵝毛大雪,京市機場內人來人往,所有人步履匆匆。
122號登機口外的候機區域,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纖細身影剛剛坐下。
岑月淺淺呼出口氣,一邊低頭找響個不停的手機,烏黑微卷的長髮從側頰滑下來。
“喂?”
這個時候打來連環奪命call的是她從高中就認識的好友宋之洲。
岑月看清他名字,有些沒好氣,語調不情願的拉長:“宋老師,你不是來找我拜年的吧——”
說著一陣冷風不知從哪裡吹來,她沒帶圍巾,只能緊了緊領口,順便縮了縮兩片削薄的肩。
遠遠望去,烏黑柔軟的長髮和黑色羽絨服之間,一張小臉更突出冷清瓷白。
“三哥那邊找我……這不是真的覺得你很合適嘛……藏地風格的私人會所,我沒記錯的話,你本科對這方面就有很多深入研究……”
宋之洲在對面絮絮叨叨,岑月奔波一整天,坐下之後,摸了摸冰涼被凍的微紅的鼻尖,一邊找出耳機連上藍牙,熟練往耳朵裡一塞,收起手機。
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清亮杏眼也撐不住了,長而烏黑的眼睫隨著呼吸一點點下垂。
“接不接?……誒岑月……你還在聽嗎?……月亮!”
猛的一聲,岑月霍然驚醒,圓潤的杏眼微微睜大。
她聽了一半,知道宋之洲這個設計項目是給他們那群富二代建私人會所,還花裡胡哨的要求藏地風格……她都八百年不接這種類似私宅性質的設計單了,被吵醒的脾氣上來,丟下兩個字:
“不接!”
氣勢很足,語調卻是軟的。
雖然在以京市為代表的北方呆了很久,岑月本身這個建築師職業,還要經常跑工地、和各方打交道,但幾年來,她的性格、外貌是一點大的變化都沒有。
她是B市人,南方出了名的溫柔水鄉,很多時候遠遠看著冷靜,但雪白麵頰、柔和的面部輪廓、連五官也是精緻小巧那掛的。
說話帶點兒尾音,嗓音溫甜,心情好時,聲音像沾了晨露,又像裹著甜絲絲的糖霜,讓人聽著就覺得心裡熨帖。
都說相由心生,大概也是因為,岑月從小到大這麼慣了。
雖然也向往羨慕過那種凌厲女強人的氣場和處事風格,甚至偷偷模仿過,但無一例外,全都以失敗告終。
尤其每一次,無論線上還是線下,她和身邊朋友溝通時,語氣稍微簡潔,或者看起來有些嚴肅,對方都要問一句:
“怎麼生氣了?”
岑月:“……”
同一時間,耳朵裡又傳出宋之洲的聲音。
“你先試試呀,”他語調裡帶著點哄,又彷彿有絲絲愧疚:“這本來就是你最擅長的設計領域,而且這是謝家——”
“就是之前我說的華深謝總,他的項目,中間肯定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
“就當幫幫我嘛——”宋之洲拉長語調拜託。
岑月抿住唇瓣。
她知道宋之洲是因為什麼愧疚。
兩年前,岑月UCLA畢業,拒絕了當代國際上知名的現代主義建築大師,也是她導師桑迪的挽留,聽宋之洲介紹,回國進了瑞寧——國內三大建築師事務所之一。
卻沒想到整整七百多天下來,忽然發現她的頂頭上司孟祥和高她一級的主建築師王清,把她當傻子戲耍。
連續兩個連鎖高端酒店的建築設計,是她不分晝夜協調、確保設計圖最好呈現,卻換來那些本屬於自己的功勞,被一項項算在王清頭上。
孟祥跟她說是因為初級建築師沒有署名資格。
烏黑眼睫微垂,岑月神色也淡了下來。
是因為她看起來最好欺負嗎?
如果不是她碰巧經過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至今還被矇在鼓裡。
“瑞寧的事跟你沒關係……”岑月無意識咬住唇瓣,想著自己現在沒地方去,也沒項目做,於是鬆口:“那個會所……”
“!我把具體規劃發給你。”宋之洲動作飛快。
岑月慢慢應了一聲好,一邊從手機上取消了國外目的地的機票,轉而換成最近一班飛拉薩。
不幸的是現在外面大雪,她剛定下機票,手機上便收到短信。
【非常抱歉的通知您,由於天氣惡劣,由京市飛往拉薩的CZ1546航班延誤,現調整為……】
岑月輕輕嘆氣,看清楚登機口,和現在的122還有一段距離。
先過去吧,她這樣想著,也沒理會那邊宋之洲問她回家後情況怎麼樣、最早大年初幾可以幫她定去拉薩的機票等巴拉巴拉一連串問題。
她起身,宋之洲的話讓腦海中好不容易拂去的畫面重新浮現出來,親生父親面對她語氣裡的高高在上和不耐煩,繼母皺著眉貶低的神色。
岑月走得很慢,拖著行李箱,由於撐不起精神,面色也有些蒼白,像一朵寒冬裡蔫了的早櫻。
“你好……”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男聲,有手搭上她的肩膀,岑月猛地嚇了一跳,像是勾起了什麼恐懼的回憶,她嚇得鬆了行李箱,整個人不可控的往後退了幾步。
“……”
“謝——”
身後好像忽然有一陣手忙腳亂的動靜,岑月隱隱約約聽見一道有些慌亂的聲音,但一時沒有心思深想。
她感覺非常明顯。
因為躲開剛才拍她的人,她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纖薄後背貼著一片整齊衣領,大概是厚薄適中的布料,緊張之下,岑月卻清晰感受到對方隔著這層外套裡勁實的胸膛,甚至往下,緊窄的腰背。
學建築的對一切建構都有分析的本能,岑月下意識想,他身材應該很好。
……等、等等。
是個男人。
意識到這點,她面色頓時通紅,瞬間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跳開,被旁邊一個年輕挺拔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扶了一把。
她一聲“謝謝”說出口,忽然發現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三五個人。
這幾人均是西裝革履,看起來十分正式,中間圍著一個眾星拱月的男人,身型頎長挺拔,通身氣質矜貴清冷。
——顯而易見就是被她猝不及防撞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