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二姐的男人,是當初她自己找的。
二姐夫平日裡在肉聯廠上班,家裡不僅不缺肉,而且每個月還有各種票證。
當初她從大雜院嫁過去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地裡羨慕。
尤其是任四姐,更是隻覺得牙縫裡都在咕嚕咕嚕地冒酸水。
可肉聯廠歸肉聯廠,那裡的母豬又不會下蛋。
對於任二姐來說,雞蛋仍舊是一種日常吃不到的好東西。
如今見小妹有多餘的雞蛋,她頓時就風風火火地開始以物換物。
尤其是看到任曉棉拿出來的雞蛋,個個都是又大又圓,和鄉下的土雞蛋比起來,簡直都要大上一圈後,任二姐更是捨不得讓這麼實心眼的小妹吃虧。
她把手放進衣服裡面的夾層中,掏出一沓工業票,唰唰地抽了好幾張,愣是給了比市價還要高上一兩成的價格,遞到任曉棉手中。
一面給,這個精明而又潑辣的二姐,一面還像是機關槍似的,突突地往外禿嚕話:
“你現在手頭那麼多個雞蛋,可別像是以前那樣,傻傻被人哄走東西了。我瞧你那婆婆是個厲害的。要是以後有人想要騙你的東西,甭管是雞蛋還是別的什麼,你多問問你婆婆,省得再被忽悠了……”
現在任曉棉當然不會被忽悠。
但是以前的任曉棉,手裡但凡是多一把花生什麼的,都會被任四姐拿走。
簡直就是一個小傻蛋。
任二姐以前也勸過,奈何五妹左耳進,右耳出,索性到後來,她也就放棄了。
直到現在,她見任曉棉自己能立起來,還有了工作,又順帶把婆家找好後,她這才忍不住囉嗦了幾句。
只是話剛說出口,任二姐就有點後悔了。
她怕自己多嘴,讓小妹不高興。
誰知道在這個時候,任曉棉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看向二姐。
那眼神——老崇拜了!
她大大方方地就說了:
“二姐,你真好!”
說完,任曉棉也沒有厚此薄彼。
她走上前,抱了抱大姐,又貼了貼三姐,一口一個姐姐姐姐,那小尾音盪漾的,簡直把幾個姐姐哄得找不著北。
幾個姐姐,被哄得迷迷瞪瞪,終於在這一聲聲的好姐姐中,淪陷了……
這一刻,她們居然有點嫉妒宋淮南了。
這麼好的妹妹,她們就算養一輩子也心甘情願啊!
……
距離任曉棉上崗,還有兩天的時間。
而今天,就是她結婚的日子。
狹小的隔間裡。
小老太太給任曉棉紮了兩個小辮子。
別看她沒啥文化。
但是還別說,老太太的審美具有超前的眼光。
這個時代,一般的姑娘出嫁時,還扎著油亮的麻花辮子。
老太太今天也給任曉棉扎辮子。
但是她扎的辮子,看起來卻是鬆鬆垮垮,更像是後世流行的蠍子辮。
尤其是兩個小辮子垂落在肩頭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青春活力。
老太太手上動作麻利,口中還在嘰裡呱啦地說著話:
“小棉啊,奶平常在鄉下,也不能總是來看你。我就告訴你一句話,無論如何,你手上這個片兒警的鐵飯碗,可千萬得拿捏住。”
“女人一輩子,就得有自己的工作,就得有自己的工資。只要手裡有錢,那腰桿子才能挺直。你要是把工作給了你弟弟,我就第一個不認你這個孫女!”
小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悠遠,彷彿在回憶著往事。
如果她也出生在這個好時代,小老太太說什麼也要讀書認字找工作。
曾經她做不到的,以後孫女會做到。
房間內的氣氛,因為這一席話,莫名有些傷感。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雜院的門口,傳來了叮鈴的自行車車鈴的聲音。
宋淮南一身簇新的軍綠色外套,裡面套著一件白襯衫,下面挺括的長褲,勾勒出一雙長腿。
乍一眼看過去,他個子似乎在一米八五往上。
任寶根站在他的身邊,看起來……有點像是蛤蟆。
顯得有些辣眼睛。
而原本還在說話的老太太,在看到宋淮南的身影后,二話不說,就拿起塑料袋,準備往外走。
任曉棉一臉懵。
這是啥情況?
她伸出爾康手:
“奶!你幹嘛去!”
小老太太一臉理所當然:
“摟席沒見過?你不拿袋子,咋搶得過別人呢?”
說到摟席的時候,任曉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小老太太的身上,迸發出了無窮的戰意。
彷彿下一秒,她就會在席面上,遇到宛若千軍萬馬的敵人似的。
任曉棉的笑容消失了。
說好的依依不捨呢?
終究是錯付了!
馬秀娟看著那輛自行車,跟兒子一塊兒流哈喇子。
她倒是想要說什麼,趁機提點要求。
只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小老太太一個眼神過去,馬秀娟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婆婆和兒媳,天生的死對頭。
不過很快,老五那個死丫頭片子,也要嚐到“惡婆婆”的滋味兒了。
別看陳紅英在結婚以前,對著任曉棉倍加殷勤。
但結婚後,等把兒媳婦騙到手,馬秀娟就不相信,陳紅英這個當婆婆的,能忍住在兒媳面前不擺譜?
死丫頭,讓你不嫁給二賴子!
結婚以後,有你好受的!
馬秀娟憤憤不平地想著。
……
另一邊。
宋淮南看著任曉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有段日子不見,任曉棉變得好看了許多。
要是讓任曉棉知道他這想法,恐怕當即就會說一聲——那可不?!
這麼多天,一天三個蛋吃著,可不是白吃的。
在高蛋白的補充下,任曉棉原本有些凹陷的兩頰,微微充盈起來。
原本只能說是清秀的面龐,正在逐漸展露真正的嬌妍。
宋淮南臉頰莫名一紅。
尤其是當坐在自行車上時,周圍的哥們幾個起鬨,大雜院的小媳婦大娘開玩笑,任曉棉的手還搭在他的腰腹處,宋淮南的耳根子,更像是滴了血似的。
殷紅一片。
然而下一秒。
當自行車啟動時,任曉棉就特得意地宣告主權,打破這種單方面的曖昧感:
“你媽媽很好。但是今天以後,她就是我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