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將軍府唯一嫡長子,我認的孃親,才配做將軍府的主母。她一個商籍,如何配得?”
九歲的少年已初見挺拔之姿,一身月牙白紋繡青竹長衫盡顯知禮秀雅,可說出的話,卻字字涼薄寒心。
江清婉難以置信,手死死握著丫鬟蓮兒才堪堪穩住身形。
端莊夫人裝扮的小臉,不見半點血色。
她的丈夫出征五年,一朝迴歸,卻帶了新婦入門,當堂逼她讓位做妾。
婆母公爹全都倒戈,她原以為掏心掏肺養護五年的兒子會跟她站在一起,卻不想,竟會在這時,反手捅她一刀,不認她這個養母!
秦家老夫人張氏輕嗤一聲,對此甚是滿意。
“我孫兒的態度你也問過了,不想被掃地出門就立刻磕頭敬茶。”
已被請入上座的新婦一身華貴,染了精緻蔻丹的手指輕敲了下桌面,神色鄙夷。
“皇榜已下,等明日面聖後,明朗就是大周正兒八經的二品武將。你雖身份低賤,可明朗心善,憐你在府中伺候多年,許你妾室名分。你雖為妾,卻不許與明朗同房,本縣主嫌髒!”
“我兒二品,她也配生秦家的種。”威嚴的秦家公嫌棄冷哼。
江清婉心如刀割,清雋如畫的眼角被逼的通紅。
這便是她當做親生爹孃盡心伺候了五年的公婆。
在這之前,她還是他們口中讚不絕口的好兒媳,是秦潤撒嬌尊敬的好母親。
就因為她是商籍,而新婦是大周的玉蘭縣主,就能讓他們全都改了嘴臉嗎?
那這五年的相處到底算什麼?
她緩緩轉身看向身側的男人,
邊境風霜,將曾經的少年郎雕刻的更加挺拔高大。
那雙曾溫柔看著她的眸子裡,與她對視時不自在的閃躲開,聲音又急又燥。
“清婉,該說的話我已經說盡,你又何苦非要爭這個名分?”
竟是她要爭嗎?
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
江清婉苦澀的扯了扯嘴角,心底的疼讓她的聲音都在發顫。
“秦明朗,五年前是你承諾與我一生一世,白頭偕老。拜堂當日你隨軍出征,讓我照料公婆,愛護幼子,我做到了,可你呢?”
她話音剛落,蘇玉蘭便嬌聲接起。
“將軍府中僕役數人,到成了全是你的功勞?即便如此,明朗也給了你妾室的身份,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你是想要拿你的這點恩情捆綁明朗一生嗎?”
“秦潤已九歲,若能入太學,未來一片大好。這是你一個只會伺候人的內宅婦人能幫到的嗎?”
“既然生來卑賤,就當認命!別給臉不要!”
羞辱直白而又殘酷,試圖撕碎江清婉所有的掙扎。
她沒有理,清冽的眼底染著悲情,倔強而平靜的注視著秦明朗,索要一個答案。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男人被她看的心底發緊。
當初,他的確對江清婉動過情,可如今……
是蘇玉蘭以縣主的身份讓他有了如今的地位,有她相助,秦家的未來也定然會更高。
說不定,太爺當年一品軍侯的封爵還能在他手中重歸秦家。
那是何等的榮光。
他絕不能讓一個孤女毀掉這一切。
思及此,他再不猶豫,從懷中摸出早就寫好的休書劈頭蓋臉扔了出去,冷聲喝道,
“江清婉,你自己選,要麼自請為妾,要麼,我休了你!”
數年情意如繃緊的琴絃,戛然而斷。
江清婉如遭雷劈,木然而立。
扶著她的蓮兒紅著眼眶將休書撿起,憤怒的據理力爭。
“犯七出者才可休妻,夫人勤勉溫婉,上孝下賢,你……你們不能休!”
是啊,憑何休她?
江清婉將休書接過。
紙墨痕跡早已干涉滲透,絕非回程才寫。
她緩緩綻開,讀得細緻。
“……犯七出之,無子……”
秦明朗從沒碰過她,她如何有子?
她為愛苦守多年,此刻卻成了被人逼迫休棄的把柄。
當真是諷刺。
師父說的沒錯。
她天資絕頂,自稱神算。
可即便算盡天下萬物,卻唯獨算不到人心。
她曾不信。
如今親眼所見,才知人心詭變,骯髒的令人作嘔。
發黃的紙被她一點點撕碎從指尖落下。
蘇玉蘭以為她不接受,耐心用盡,猛拍了一下桌子,厲聲嬌喝。
“秦明朗,休書已下,她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你還不動手把人扔出去!”
畢竟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秦明朗躊躇沒動,站在秦老夫人身邊的秦潤,忽地衝到江清婉身邊,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完後轉身跪在了蘇玉蘭的面前。
“蘭姨,不,母親,您不必生氣。她既不願做妾,不如就讓她做下人婆子。她燒菜的手藝不錯,還懂按摩推拿,將來定能伺候好您。”
半大的小子,力氣不弱。
江清婉沒防備,躲閃不及,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又麻又疼。
可讓她更疼的卻是那聲“蘭姨”。
入府之時,秦潤才剛剛啟蒙。
為了增進兩個人的感情,她日日陪著讀書寫字。
他房內一切事務,也都是她親手操持。
兩年前,她曾看到他書桌上有半封未寫完的書信,上面便有“蘭姨”之稱,她當時還以為是秦明朗老傢什麼人,並未在意。
再想今日一早,得知秦明朗即將入京,他便心神不寧挑了許久的衣服,公婆二人更是熱絡的讓人準備點心瓜果,甚至還去庫房拿出了最好的絲綢棉被。
她還好奇,秦明朗一個上陣殺敵的將軍,何至於如此嬌待。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秦明朗娶了蘇玉蘭,常有書信往來,今日更是會以正妻之名帶她入府,卻唯獨瞞了她一人。
過往一切偽裝被血淋淋的撕開。
她後悔了。
她不該不聽師父和師兄們的話,執意脫離諸葛門傳承,嫁為人婦,被人欺辱至此。
秦潤的投名狀讓蘇玉蘭甚是開心,親手將人扶起,得意地瞥了江清婉一眼。
“既然潤兒替你求情,本縣主就留你口飯吃,明朗,讓她簽下賣身契,從今以後,淪為奴籍。”
張氏也覺有理。
畢竟江清婉做了五年的秦家婦,若是出了門憑著那身段和樣貌再跟了別的男人,多晦氣。
倒不如留在府中當條狗使喚。
她頓時喜笑顏開的附和。
“還是玉蘭想的周到,就這麼辦吧。”
自始至終,連問江清婉一句都沒有。
他們篤定,一個做了下堂婦的孤女,離開秦家,只有死路一條。
“你們欺人太甚!夫人,我們去報官吧。”蓮兒氣的跺腳,心疼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得到蘇玉蘭的認可,秦潤越發趾高氣揚。
“我母親是縣主,我父親是二品大將軍,今晚他們還會在秦家宴請朝臣慶功,就你們這身份,還想報官?”
蓮兒無法,憤恨的抹掉眼淚。
沉默良久的江清婉緩緩抬起眸子。
悲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漠然。
她緩緩頂了頂脹疼的臉頰,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眼中再無半點溫情。
冷厲的聲音,重重砸在堂內。
“當朝縣主利用權勢,搶人夫君,毀人家宅,天子腳下,律法之上,我為何不能報官?”
記憶中溫順乖巧的少女彷彿變了一個人。
秦明朗的心,莫名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