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五月,正是農忙的時候。
除草的、施肥的、松地的,是個人都在地裡忙活。
偏村口路邊的石頭上,閒散地坐了個穿碎花衣服的大姑娘。
她揹著軍綠色的挎包,剪了齊劉海,扎著大馬尾,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不遠處的一塊地,嘴裡還唸唸有詞。
那地裡有兩口子正在除草,被盯得渾身發毛。
女的先忍不住了,輕輕拉了拉男人的衣角,“他爹,你看那邊的是不是昨晚迷路到村裡那姑娘?好像是叫啥林希來著?你說她是在看啥?”
男人瞟了眼,背轉身小聲道,“她腦殼有病,昨晚說是進村找人,又說不清找誰,村長好心收留她一晚,今早準備通知公社,沒想到她天剛亮就走了,這會兒坐在村口也不知道要幹啥!你離遠些,莫看她,小心瘋上你。”
說罷扯了女人一下,兩人往更遠一點的地方除草去了。
他們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被他們議論的林希自然聽到了,也沒惱,反而是認同地點了點頭,嘀咕道,“是要離我遠些,畢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幹出啥事兒來!哎! ”
嘆了口氣,她從挎包裡掏出張手絹,可憐兮兮地邊吸鼻子邊感嘆現在用的這具身子,命苦啊!
一個月前,原主林西在爺爺的葬禮上暈過去,頭正好撞到墓碑,當場就這麼噶了。機緣巧合下林希穿來借用了她的身子,光是養傷就花了大半個月。
等剛能下地蹦躂,老支書就安排了人給她打包行李,說是要送她去部隊。
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原主那相依為命的爺爺,怕他死後孫女沒人照顧,便在彌留之際給她定了個未婚夫。
那人原主沒見過,林希自然也沒見過,只是聽說是個孤兒,比她大上十幾歲,還是個軍官。對方有事不能來接人,便打了路費讓村裡找人送過去。
好巧不巧,去部隊恰好要經過林希祖籍所在的北城市。
於是,一個瘋狂的念頭就這麼冒了出來。
既然她生活的世界和這裡都有北城市的存在,那會不會她老家的村子也一樣存在?
現在的時間線是七五年,如果她老家的村子存在,那她正在老家務農的爺爺奶奶,也應該是存在的吧?
林希費了老大勁才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了去部隊結婚。
昨天到了北城市後,她揣好介紹信,甩掉了送她的人,徑直坐上了到鎮裡的大客車。
又根據小時候的記憶,找到了老家的村子。
摸上村口那棵幾人都抱不攏的黃桷樹她沒哭,卻在看見村裡人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倒不是激動的,純粹是因為她千辛萬苦來一趟以為能見到親人,卻沒想到見到的是群完全陌生的人,心口一時被堵得沒收住情緒。
她不死心地在村裡打聽了個遍,最後不得不接受了現實:這個世界和她生活的世界設定上大致一樣,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概是為了不卡BUG吧。
好在林希上輩子活到了大學畢業,還做了段時間的社畜,也算是經歷過糟心事的毒打。這次,她也只是哭了一場,就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甚至覺得來一趟也不完全是壞事,至少她知道了這裡並沒有她的親人,以後她也就不惦記了。
昨天折騰到太晚,她只能藉口迷路在村裡借宿一晚。
睡肯定是睡不著的,天剛矇矇亮她就收拾好,謝絕了村長家的早飯糊糊,道了謝又留下一塊錢才慢悠悠晃出了村。
村口這塊地,正好是她家的,記得小時候爺爺還帶她來挖過紅薯。
一時又有些傷感,就順勢坐在邊上回憶出了神,沒成想影響到了除草的這兩口子。
知道被人嫌棄了,林希也就不想坐了。
只是下一步要去哪裡,她還沒有想好。
在這個出門要介紹信,工作靠分配,做生意會被打擊的年代,她只有去部隊結婚和回鄉種地兩條路。
和陌生人結婚這種事她不想幹,種地呢她兩輩子都沒種過,以前在陽臺上的花盆裡也是種啥死啥,實在是沒什麼天賦。
包裡倒是還有些原主爺爺留下的錢,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幾年後。
左思右想不得法,林希愁眉苦臉地糾結了半天,最後乾脆雙手合十默唸,“林爺爺啊,我這身子現在可是你們家林西的,你要不顯顯靈,給我指條明路······”
青天白日,顯靈自然是沒有什麼顯靈的,倒是肚子適時咕咕響了起來。
她天矇矇亮就從村裡出來,到現在還沒吃早飯呢。
乾飯事大,林希立馬決定先回鎮上吃飽了再說。
哪知她剛一站起來就感覺眼冒金星,身子也不受控制地一頭栽進了地裡。
哦,她一時忘了這身子不久前才傷了腦袋大出血,就算是傷口已經掉疤了,元氣還沒補回來。加上昨天又是坐車又是從鎮上走到這裡,身子早已超負荷了,更別說還沒吃早飯。
好在土剛松過,疼倒是不疼,就是衣服弄髒了。
渾身沒勁,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時,有好心人把她救了上來,又攙回石頭上坐著,還給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謝謝你啊,大概是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了,我坐會兒就好了!”
林希以為是剛才那兩口子,一抬頭卻是愣住了。
蹲在她跟前的是個三十來歲的軍人,長相端正、氣質硬朗、蜂腰猿臂卻並不蠻壯。他大概趕了很久的路,軍裝外套已經全部解開,露出裡面的白襯衣。額頭都是細細的汗水,嘴邊一圈青色的胡茬帶著一些頹廢。
偏他身上自有一股剛毅之風,縱使一身風塵僕僕都沒掩住他如蒼松翠柏般的英氣。
乾淨、端正、俊朗,這是對他的第一印象。
林希的心裡像是被什麼重重錘了下,第一次明白,什麼叫頭髮絲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她的思緒,瞬間從最可愛的人,發散到了最愛的人。
對方很是緊張地將她渾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見沒有傷到才鬆了口氣,確認道,“林西?”
“啊?”
陡然被叫名字,林希有些懵,迅速在腦袋裡扒拉了下記憶,確實不曾見過這麼長在心尖尖上的人。
愣了下才點點頭,“我是林希,你是?”
得到她的肯定答覆,男人緊皺的眉宇舒展開來,從兜裡掏出個軍官證放她手裡,“林西,我是林成峰。”
他的手有些熱,燙得林希的腦子裡滿滿都是問號,還有絲不可思議。
林成峰?
原主那未婚夫?
原主那個大十幾歲,在隔壁省駐防的未婚夫?
他怎麼會在這裡?
巧合?
還是聽說了她逃婚的事兒,專門來逮她的?
不應該啊!
她昨天才跑路的,就算他當時立馬能收到消息,按照現在這交通條件,又沒有監控和手機定位,他要從鄰省找到這個村子,不得起碼半個月打底嗎?
這不科學!
林希被色所迷的腦子清醒了那麼一下,狐疑地扯過軍官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不死心地從隨身的挎包裡掏出個布包打開,裡面除了一卷錢,還有一張寸照,據說是之前原主的未婚夫寄回來的。
寸照上的人和軍官證上的人一模一樣,卻和眼前的人不大一樣。
照片上更稚嫩,五官也沒這麼立體。
林成峰也在打量她,小圓臉,大眼睛,右臉還有個酒窩,看著年紀小卻並不怯弱。只是臉色有些過於白了,顯得氣色不是很好。
大約是感受到了林希的質疑,他忙指了指照片,“這是我剛提幹的時候拍的,後來也沒時間再去拍,就一直用的這個照片,和現在是有點不大像。”
林希哦了聲,又翻來覆去比對了幾遍,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是‘她’那未婚夫。
一個人的長相怎麼會和照片相差那麼大呢?要是早知道林成峰長這樣,說不定她就不這麼快跑路了!
失策!
林希將軍官證還回去的時候,猛然想起剛剛好似嘀咕著讓林爺爺‘顯靈’來著,又想起林成峰本就是林爺爺去世之前給原主定的未婚夫,這一連串的巧合,未免有點太巧了。
突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林成峰忙將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猶豫了下,又伸出手試探性地貼了她的腦袋上。
林希沒想到他會動手動腳,自然也就沒躲,過了幾秒鐘才後知後覺地皺了眉,斜著眼嘖了聲。
就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林成峰一直觀察著她的反應,確定沒有很反感和暴躁,才將手掌踏踏實實地放在了她頭上,摸了又摸,還輕輕問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看在那張臉的份兒上,林希雖不討厭林成峰的舉動,卻也不習慣和陌生人接觸,更多的是有點不好意思,就偏頭躲了下,又躲了下。
見他一直鍥而不捨沒有停的架勢,她忙伸手擋了,拿話題岔開。
“你不是部隊有事嗎,怎麼會在這裡?”
林成峰忙把手縮回來放在了自己膝蓋上,頓了下才輕聲道,“昨天下午接到電話說你丟了,怕你出什麼事兒,就急忙請了假來找你了。”
仔細看了下她的面色,又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昨晚在哪裡住的?”
林希指了指村裡,只說了一半,“我迷路了,還差點被狗咬了,後來在村長家借住了一晚。”
這種鬼話破綻太多,林希本不寄希望於他會相信,畢竟沒有誰迷路能迷這麼遠的。
沒想到他卻是信了,還認真地追問,“那你有沒有受傷?怎麼一大早自己在這裡?”
他的神色極其認真,語調又很輕緩,像在哄小朋友。
林希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受傷,我是想回鎮上的,只是不小心暈倒摔了,恰好你來了。”
以為他還要繼續問,林成峰卻只是又摸了摸她的頭,背對她蹲了下來。
“來,我揹你,我們先回鎮上找醫生給你看看,再找個地方吃飯。”
林希活了兩輩子都沒有被男人背過,一時間有點尷尬,但她現在這身子確實比較虛,便道了謝趴到了他的背上。
大約是因為長期訓練的關係,林成峰的身上硬邦邦的,趴著並不舒服。
林希本身有一米六幾,一百來斤的樣子,並不輕。她先是矜持地扒著他的肩膀,卻在顛簸中漸漸下滑,只能換成雙手從後面環著他的脖子。
有時會碰到他的臉,擦過胡茬,帶起點酥酥麻麻。
感覺到她的晃動,林成峰默默將手收緊了些。
林希大氣都不敢喘,過了會兒才忍不住好奇地湊近他的後頸,悄悄聞了聞。
肥皂味兒混合著微微汗味兒,味道不是很好,也不讓人反感。
待反應過來幹了什麼,她立馬將腦袋離遠了些,還忒了自己一下,暗暗告訴自己要淡定淡定。
色即是空。
色字頭上一把刀。
食色,性也。
色······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