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人子女,得孝順的配合永寧侯演戲。
裴桑枝心下劃過譏誚,神情卻滿是受寵若驚的感動:“父親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桑枝不敢辜負。”
是啊,人得往高處走。
勢單力薄者,不借力為己所用,難不成等著重蹈覆轍嗎?
榮妄啊……
裴桑枝無聲呢喃著。
永寧侯見裴桑枝識趣,滿意的點點頭:“你理解為父便好。”
“嫁人一事,疏忽不得。”
“嫁對了人,一步登天,就像當年的榮皇后,一介孤女……”
“父親。”裴桑枝驀地有些不耐,壓低聲音:“隔牆有耳,臣不語君。”
據她所知,戲文裡可不是這般演繹榮皇后的。
將榮皇后波瀾壯闊的一生簡單歸結於運氣好嫁對了人,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永寧侯不覺有異,反而煞有其事附和:“我兒提醒的對。”
遠遠瞧著,一派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畫面。
……
夜幕低垂。
琅玕院。
裴明珠臨窗而立,眼神怔怔的看向乍起的冰霧攀著庭院裡的梅樹枝椏,腦海裡迴盪著婢女的學舌。
廊簷下,六角燈籠隨風搖晃,灑下一地曖暈,驅散了夜色,她卻覺得寒意變本加厲的滲進骨縫。
大哥說,願作桑枝的喬木。
父親說,桑枝乃金玉。
既然都已經錯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就不能將錯就錯下去,裴桑枝為什麼要回來壞事。
裴明珠的眼底掠過一抹暗色,抬手掐斷了白瓷瓶裡的紅梅枝。
誰都不能搶走屬於她的東西!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她只講先來後到。
裴桑枝缺席了十四載,沒有資格後來者居上。
“甘露羹可熬煮好了?”裴明珠擦拭著掌心的花汁,回首問道。
婢女恭恭敬敬頷首。
裴明珠莞爾一笑:“擺進食盒,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踏著沉沉的夜色,裴明珠再次前往了折蘭院。
小廚房裡嫋嫋升騰著清甜的糕點香氣,順著半掩的窗牖混入夜風。
裴明珠看著倒映在窗戶紙上的身影,眸光閃了閃。
原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親自下廚了嗎?
那她十四載的承歡膝下算什麼呢?
越想,裴明珠的眼眶越紅,眼淚大滴大滴的砸落。
不顧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規矩,提起裙襬小跑入內,哽咽著問道:“母親,您是不是再也不疼明珠了?”
語氣似幽怨,又似是撒嬌。
“你這孩子,怎麼好端端的說起這些話來了?”莊氏心疼的不得了。
裴明珠順勢埋進莊氏的肩窩裡,啜泣著:“女兒自從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便日夜惶恐,夢裡都揪著心……”
莊氏先是戳了戳裴明珠的額頭,而後捻起帕子擦拭著裴明珠面頰上的淚珠:“又說什麼痴話。”
“十四年的情分,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她想要的就是如明珠一般的女兒。
裴明珠眨巴著眼睛,軟軟糯糯的輕哼一聲:“真的嗎?”
莊氏心軟的一塌糊塗,環顧四周,小聲安慰道:“明珠,有些陳年舊事,母親不便細說,但你要知道,你本就該做母親的女兒,沒有人能取代你在侯府的位置。”
“至於什麼親生不親生的,不是最要緊的。”
裴明珠吃味道:“可,母親讓枝姐姐住酌寒院。”
莊氏嘆了口氣,神情頗有些遺憾,意味深長道“若是她聽話住下倒省事了。”
旋即,話鋒一轉:“你那琅玕院裡的物件兒,不比酌寒院的差,清玉長公主是個沒福氣的短命鬼,你離的遠些,以免沾染了晦氣。”
裴明珠破涕為笑,撒嬌道:“那我一直做母親最貼心的小棉襖。”
“我也要吃母親親手做的糕點。”
裴桑枝有的,她要有。
裴桑枝沒有的,她也要有。
這十四年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父親心繫官場,祖母年事已高,內宅是掌握在母親手裡的。
裴桑枝一時的得意,算不得什麼。
等此間風波泯然,她會讓裴桑枝灰溜溜的滾出永寧侯府。
“母親做了你最愛的澄沙糰子和茯苓餅。”
“不哭了吧?”莊氏揶揄著打趣,臉上的笑紋像是浸著蜜。
裴明珠重重的點頭:“我也給母親熬煮了甘露羹。就是可憐了三哥,受了無妄之災,父親下手也太狠了些。”
莊氏嘴角的弧度趨平,聲音裡染上了不快和陰冷:“做一家人,也是需要緣分的。”
“明珠,這些話莫要在你父親面前提及。”
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同床共枕多年,知夫莫如妻,永寧侯夫人最是清楚永寧侯生性之涼薄,為人之虛偽。
而今這副做派,不是良心發現父愛氾濫,而是為了堵幽幽眾口,順便再將裴桑枝擱上天平,稱一稱有無價值。
“女兒明白的。”裴明珠乖巧應下。
裴桑枝穿戴整齊,裹著厚實的大氅,跟隨永寧侯一道來折蘭院用膳。
恰見燈火映照下,莊氏和裴明珠親暱依偎的影子。
幸虧,她不執著於上一世的求不得了。
否則,要磨平那些水滴石穿留下凹陷,會更苦,會受更多的罪。
再一次把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永寧侯不知裴桑枝真實的想法,自顧自說道“明珠天真爛漫,活潑嬌俏,你們須姐妹摒棄前嫌,好好相處,日後嫁人,更是要相互扶持,倚仗。”
“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裴桑枝嘴角翹了翹,淡聲應下:“父親說的是。”
那日後她下手時,得小心注意著些,萬不能挑斷附著在裴明珠骨頭上的筋,確保裴明珠嚥氣前,渾身骨頭全碎了,筋依舊連著。
誰讓她是最孝順,又最無知的女兒呢。
不過,殺裴明珠前,得先除掉那些個心甘情願做裴明珠盔甲的人。
首當其衝的就是她的好三哥,裴臨允。
希望裴臨允會喜歡她回贈的厚禮。
真當她喜歡俯在裴臨允鮮血淋漓的後背上嗎?
重生第一日,自然要盡興。
慘白的燈火映在裴桑枝的臉上,顯得裴桑枝的神情越發陰森詭譎。
隨著永寧侯和裴桑枝走近,折蘭院的下人們紛紛請安,驚動了小廚房裡的莊氏和裴明珠。
莊氏不由得蹙眉,再抬頭,面上已是無可挑剔的笑容。
虛假有餘。
親暱不足。
裴桑枝看的分明,心下疑惑再一次不受控制般蔓延開來。
她能理解莊氏偏愛養在膝下的裴明珠,卻無法理解莊氏發自內心的厭惡她。
到底生了一場!
不過,總能尋到答案的。
老話說的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