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哥,他害怕了!”
“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的腰彎了,還在流汗!”
經歷過人間慘事的小肥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一些。
因為自卑所以敏感,他會很在意身邊每個人的喜怒哀樂。
餘令聞言笑了笑。
因為他也發現張掌櫃在看到那張紙後有些不自然。
其實這些餘令都能理解,沒有人不喜歡錢。
張掌櫃做賬的方式很細,化整為零,把這五十多兩拆分成若干份,挪到其他賬單裡。
因此,每個賬單裡多一點點。
一年那麼多賬目,慢慢累積,隨隨便便就糊弄過。
餘令還聽說了,其實所有的賬房都會貪一點點。
只要不是數額巨大,老闆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方便拿捏。
餘令也沒有想著把這件事搞大。
既然掌櫃是張有為,那一定有大伯的安排。
哪怕現在商人地位有所提升,說到底還是不受待見,餘大伯不會傻到自降身份。
所以,張掌櫃就是家裡的另一個身份。
(ps:明初商人地位最低,到了中後期才有了提升可以花錢買官,我認為朝廷沒錢了,一種籌錢的手段。)
但餘令卻始終堅持認為這是悶悶的東西。
平日抹點零頭就算了,這五十多兩可不少,既然拿了,就要放回去。
餘令在京城街頭混了三年,他太知道這五十多兩是多少錢了。
一兩銀子可以買二石多的大米。
現在不成了,現在外面接連鬧災,糧食漲價了,但也能買不少。
(ps:根據《明史·食貨志》等歷史文獻記載,一石約為現在的100斤到150斤之間,這些數值只是大致的估算)
這是大米,如果換成糟米那就更多了。
餘令和小老虎在乞討的時候,連米都沒見過,食用帶糠的米食已經算是上等了。
餘令和小老虎能活下來全靠相依為命。
偷來的錢什麼都不能買,全部偷偷的去買成鹽巴和糠。
將野菜,少許鹽巴和糠一同煮成湯水。
不吃鹽身上就會腫,哪怕肚子不餓,一樣提不起一丁點精神。
春季的薺菜、蒲公英,夏季的苦菜、馬齒莧,秋季的灰條菜,冬季的野韭菜……
這些野菜,餘令閉著眼就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
餘令來到餘員外家一個多月了,餘令吃了三次大米飯。
其餘的時候也都是糙米,篩子篩了一遍的糙米。
這已經是上等的口糧了。
(ps:聽我奶奶講,她當小孩的時候吃的就是糠,還不每日都能吃上。)
餘伯很有危機意識,手裡的錢全都留著。
他買了好多的糧食存在家裡。
餘令算了一下,把家裡人都算上,按照一天兩頓的吃法,足夠吃兩年。
讀書,練字,遛娃,去鋪子成了餘令生活的幾條線。
原本這條線只有三個人,可不知道何時開始多了一個人。
“你別跟著我了!”
餘令望著狗皮膏藥一樣的譚伯長有些無可奈何。
自從三日前見到他,這幾日他都會準時在鋪子門口出現。
這傢伙就是譚百戶的繼子。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富人家的孩子性早熟。
可能吃的好的緣故,這傢伙長得人高馬大,其實才十四歲。
也就是說他十四歲的年紀就開始上青樓。
黃賭毒,黃排在第一。
那就充分的說明這玩意比剩下的兩個還可怕,他小小年紀沾上了這個……
所以跪在雨地裡那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煙花巷子餘令很熟,對裡面的人也很熟。
餘令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餘令罷了。
那裡的女子最小的五六歲,最大的三十多歲,但大體都是十五六歲的花樣年齡。
天一黑,紙醉金迷,巷子裡全是各種等候的僕役。
旁邊那個巷子裡面的尖尖,有一大部分就是這群人造的。
“先前我的腰牌是不是你偷的,你別不承認。
雖然當時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一點都不傻,我覺得就是你!”
“不是我!”
譚伯長見餘令油鹽不進,無可奈何道:
“腰牌的事情我就不說了,我的荷包也應該被順走了,你把裡面的手絹給我!”
“不是我!”
“那是荷花給我的手絹,對我很重要,上面繡有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手絹是什麼?”
譚伯長望著餘令懵懂的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錯了。
這個念頭一升起他就越動搖,覺得自己真的認錯了。
連續吃了一個多月飽飯的餘令現在還就真的變了樣子。
個子高了,皮膚白了,原本瘦瘦的一個小人,如今也變得圓潤了。
“你有錢麼?”
餘令搖了搖搖頭:“沒錢!”
“我明日就還你!”
“沒錢!”
“餘伯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一個鋪子,七八個夥計,怎麼就不會對自己兒子好一點,怎麼就跟我爹一樣不捨得給錢呢?”
譚伯長有些失望的離開了。
譚百戶現在每天就給譚伯長三個銅板,夠吃一頓。
但要是去煙花巷子肯定去不了,這點錢連打賞小茶壺都不夠。
譚伯長走了,一個官差不知道從哪裡突然鑽了出來。
前腳剛跨過門檻,令人不爽的大嗓門就在鋪子響起。
“餘員外,餘員外,五月到了,稅也該繳納了,上頭髮話了,過幾日京城要來貴客,黃沙墊道,有錢的出點錢,沒錢的出點力!”
掌櫃張有為笑著迎了上來,扶著比他還年輕的官差坐好,然後自己才落座。
可憐的他只敢在椅子上落下半個屁股。
魏十三則懂事的端來了熱茶。
“哎呦,我說一大早喜鵲怎麼就一直叫,感情是徐稅課來了。
這風塵僕僕的樣子真是累著了,造孽呦,人都瘦了,徐稅課不是小的說,你可得注意身子啊…….”
徐稅課應該是被“舔”的有些麻木了。
這話餘令聽後都是渾身一抖。
他倒像是一個沒事的一樣,眼皮子抬都懶得抬。
吹了吹茶盞的浮沫,徐稅課淡淡道:
“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五月到了,稅也該繳納了,勞役也來了!”
掌櫃張有為笑道:“徐稅課請放心,這月剛至,小的就去找了牙商。
已經由牙商代為收繳,稅繳納完了!”
(ps:明朝商人的繳稅方式有商稅和牙稅兩種,被稱為“牙行換帖銀”,牙商按年承包商稅“包納稅銀”的形式上交官府,不是咱們電視上看到的由衙門來催收。)
徐稅課笑了笑,並未答話,而是望著門口的餘令道:
“這孩子是誰?面生的很!”
“哎呀,我這腦子,忘了介紹。
徐大人,這位是我們的少東家,前不久才從西安府過來,今後歸於我們老爺名下了!”
徐稅課笑著朝餘令招了招手,餘令規規矩矩的走上前。
徐稅課用鼻孔上下打量了餘令一番,突然道:
“我倒是見過不少西安府的人,最喜歡聽他們說的話了,今日又碰到了,小子講兩句聽聽!”
餘令雖然很不喜歡這人說話的口氣和看人的眼神。
但他也知道這哪裡是想聽西安府的話,他是在試探自己是不是買來的。
如果是……
他就能拿著這由頭捏你,然後吃飽,吃撐後才會離開。
哪怕你有戶籍,他要想整你,可以用不重樣的法子來整你。
“你再胡弄,就把這東西日塌咧~”
“大人的這碗茶水,聞著味就嘹咋咧!”
“這位大人仁滴很,仁滴很……”
餘令連說了三句,誇了徐稅課兩句。
徐稅課開心的笑了,眼角里,一抹淡淡的失望之意悄然閃過。
這孩子真的是西安府來的。
一口氣喝完杯裡的茶,徐稅課站起身望著張有為道:
“感情我進門時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啊,我說的是勞役。
馬上就有大人物來京,京城要道要黃沙墊道,出錢還是出力啊!”
張有為趕緊道:“老樣子,出錢,出錢!”
“十兩銀子,交給我,剩下的你們就別管了。
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咱們也是老熟人了,勞役的人我去找吧!”
掌櫃張有為走上前,背對門外。
七八顆小碎銀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塞到了徐稅課的手裡。
“大人啊,這年月生意不好做……”
徐稅課掂量一下,笑了,嘆了口氣道:
“唉,本官也知道,這樣吧,你給個五兩銀子,剩下的我來辦!”
“哎呦,張大人你看我這腦子,忘了府上的公子大了。
這卷棉布你拿上,這是昨日府上來定的,今早才忙完呢!”
徐稅課猛的一拍腦子,笑道:
“哎呦,我這腦子,我怎麼把啥事都忘了,三兩銀子,三兩銀子!”
徐稅課走了,張掌櫃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張叔,徐稅課的官很大麼?”
張掌櫃嘆了口氣,輕聲道:
“不大,一個九品而已,但縣官不如現管,一個個小小的九品就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錦衣衛都不行麼?搬出譚伯父也不行麼?”
張掌櫃聞言笑了笑,很有耐心的給餘令解釋道:
“徐稅課來自崇文門稅關,這地方被稱為“大明天下第一稅關”,很受陛下喜愛的!”
餘令懂了,原來是皇帝的。
見張掌櫃有些勞累,知趣的不再言語了,王秀才說的一點沒錯,現在的皇帝只記得搞錢。
衙門的動作很快,第一天收了錢,第二日開始鋪路,數千人整整忙了一天,餘令蹲在路邊也看了一天。
這幹工程的太敷衍,還以為真的把幹道鋪滿黃土,原來就是把路上的坑洞填補了起來。
到了第三日,城門開了,一群群的衙役走上街頭。
譚伯長又來了,他還特意打扮了一番。
“走,去看熱鬧去!”
“不去,沒啥意思!”
譚伯長聞言趕緊道:“說你是小屁孩你還不愛聽,你知道今日是誰來京城?”
“誰?”
“花木蘭!”
餘令是真的覺得這傢伙有大病,病入膏肓的這種。
傻子都知道花木蘭不是這時候的人,他說來人是花木蘭。
見餘令老氣橫秋的瞪了自己一眼,譚伯長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趕緊道:
“世襲石柱宣慰使秦良玉!”
餘令猛的站起身,大喜道:“走,快走!”
不是餘令激動。
而是餘令真的想看看史書裡封侯的女將軍長什麼樣子。
據說,崇禎皇帝一生流傳下來的詩作共有五首,其中有四首是寫給秦良玉的。
可見這女子得有多厲害。
激動的不只是餘令,整個京城的人好像都來了。
圍在街道兩邊,緊盯著城門口。
他們也好奇女將軍長什麼樣子。
畢竟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子為將那還真是稀奇。
得看看長什麼樣子,是不是虎背熊腰,胳膊上能跑馬…..
餘令在譚伯長的帶領下找到了一個好去處,這個好去處是譚伯長和幾個夥伴花了六個錢一同拼下來的。
位置高,視野好,這錢花的不冤。
時候還未到,街道已經擠滿了人,等待中餘令在人群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狗爺!
餘令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喃喃道:
“狗爺,勞煩你再等幾日,等爺想個好法子來弄死你!”
轟轟轟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號角聲響起,所有人都踮起了腳。
進了,近了,看到了….
望著一身戎裝的秦良玉,餘令忍不住喃喃道:
“真颯啊!”
(ps:謝謝打賞的兄弟們,破費了,我繼續碼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