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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餘令放下了心來。

他現在有點相信餘員外對自己是善意的。

不是想把自己塞到罈子裡,養成畸形兒,然後拉到大街上去乞討。

在大明,這種行為叫做採生折割。

裝到罐子裡僅是採生折割裡面的一種方式。

除此之外還有揉麵,生剁,火燒,洗面,養瘦馬等諸多方式。

這些都是針對孩子的。

這些都是把一個好好的孩子折磨成全身殘疾的兒童的。

老虎哥說,他見過很多因為採生折割死去的孩子。

有被揉麵殘忍地折磨的,有被生剁砍去四肢之後流血身亡的。

還有受不了滾燙熱水洗面活活疼死的。

僥倖活過來的孩子就會成為拍花子的聚寶盆。

在大街上,在人多的地方依靠著身體缺陷來博取同情。

那些雜耍班子裡,好多這樣的。

餘令見過一回,也險些被人搶走,一個馬戲班子。

“瘦馬”餘令沒見過。

但這樣的孩子都是女孩子,還都是長得好看的,都被牙婆子挑走了。

當女兒在梨園養著,一旦開張,立刻回本。

小老虎說,養瘦馬的這群人十多年不開張。

運氣好點一開張能吃幾十年。

在狗爺負責的南區有一對父子,老子四肢健全,兒子沒了手腳。

在外面倆個人是慈父和可憐的孩子。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孩子就是牲口,乞討不到錢,回來就打。

老虎哥說先前的時候朝廷還會抓這些人,抓到了就是千刀萬剮。

可現在的萬曆皇帝什麼都不管,搞採生折割的這群人又走上了街頭。

殘缺的孩子在乞討,衙門的人就像沒看到一樣。

(ps:自萬曆十四年開始,萬曆帝不出宮門、不理朝政、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

餘令先前擔心餘員外就是專門搞這塊的。

此刻坐在浴桶裡面的餘令有點不信。

廚娘在鋪床,餘員外在給自己洗澡。

就算要把自己採生折割,也不用這麼麻煩。

餘令看的很清楚,洗澡的時候餘員外有意無意的瞄了好幾眼自己的胯下。

然後嘴角帶著滿意的笑。

搞得餘令心裡毛毛的。

木桶裡的洗澡水換了一次又一次,餘令全身上下是露在外面的乾淨。

衣服遮擋下的部位全是黑泥。

“張嬸,你出去吧,再準備點吃的,可以多放點油腥!”

“好的,老爺!”

門關上,屋子也安靜了下來。

餘員外抬起頭望著餘令,燭火下,他的眼裡閃爍著晦暗莫名的光。

待木桶裡面的水總算不渾濁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先前是賊偷吧!”

雖被看出來了,也被問出來了。

但聽到賊偷兩字的時候,餘令的心還是不由得微微一顫。

一股恥辱感從身體裡升起。

緩緩的吸了口氣,餘令誠實道:“是的,我不偷我活不下去!”

餘員外看了餘令一眼,繼續道:

“那這背後的傷想必就是被人打的了,你的命也真夠大。

這一處再用點力,斷裂的骨頭就能戳死你!”

餘員外輕輕一按,餘令疼的深吸了一口氣。

“對,被打的!”

餘員外點了點頭,他本是一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他看的出來餘令對自己一直很警惕,所以直接直言道:

“我一直想要個兒子傳遞香火。

譚百戶看中了你,覺得你這孩子有眼緣,就告訴了我。

我也覺得不錯!”

餘員外正視餘令的雙眼,直言道:

“從你進門那刻起我女兒也覺得你好,我覺得這大概就是佛說的緣。

我是信佛之人,所以,不用害怕!”

餘令點了點頭:“謝謝!”

“謝謝?”

餘員外聞言莞爾一笑,想再說些什麼……

但一想到眼前之人還是孩子,可能聽不懂,笑了笑,起身離去。

餘員外走了,門關上了。

片刻之後門又開了,先前看見的那個小姑娘順著門縫就鑽了進來。

踮著腳,趴在浴桶的邊緣朝著餘令笑。

餘令伸著腦袋一看,好傢伙,這小姑娘的另一隻手竟然還提著一隻小奶貓。

也不動彈,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哥哥!”

“嗯!”

“哥,這個給你,抱著它睡,明早我再來。

我要走了,一會兒爹爹尋我不著,我又得捱罵,明天我找你玩!”

“嗯!”

說著,她直接就把貓扔到了浴桶裡面。

等餘令慌忙把貓撈起來,小姑娘已經弓著腰快速的離去。

可憐的貓瑟瑟發抖。

院子棗樹的陰影下。

餘員外望著女兒做賊般離開,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

最後把目光落在餘令住的西廂房喃喃道:

“小子,是為奴還是為子,就看你自己了!”

屋子的木桶裡,餘令望著溼漉漉的小貓笑了笑。

最後把目光落在那堆疊的整齊的衣衫上喃喃道:

“將心比心,只要有口飯吃,別說認爹,殺人放火我都幹!”

吹熄蠟燭,躺在床上。

被褥裡吸飽了日曬的老棉胎散發著餘溫,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

餘令貪婪的嗅著,如一隻餓犬。

過往的記憶又浮上心頭。

一個睏倦秋日的下午,日頭暖暖的,奶奶拿著竹棍均勻的拍打在被褥的棉團上,將陽光,桂花的香鋪開……

然後一針針的鎖在被褥上。

這個味道就是的。

被褥捂著腦袋,餘令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這一刻才是人,先前的三年連畜生都不如,甚至抵不上那一頭驢子。

驢子還能吃帶鹽味的黑豆子。

自己連豆子都沒有。

……

天亮了,餘令早早的就爬了起來。

抱著牆角的掃把就開始打掃院落的衛生,清理著井沿的灰塵。

京城風沙大,尤其是現在的四月,像是要把春天吹跑。

(ps:《明史·五行志》,京城正月到四月為沙塵暴高發期!)

餘令忙碌著,昨日員外管了三頓飯,自己不能白吃人家的。

自己目前這身子也幹不了什麼,那就從力所能及的事開始。

正房木窗露出一道縫,餘員外透過縫隙。

望著忙碌的餘令,又開始自言自語的嘀咕了起來。

“倒是一個有眼色的人,可我怎麼覺得你就不像一個孩子呢,這得吃多少苦才這般有眼色啊!”

餘員外搖了搖頭,輕輕咳嗽了幾聲,推門走出了門外。

“早!”

“餘伯早!”

“這麼勤快是怕我趕走是吧!”

餘令抬起頭笑了笑。

雖然就是這樣的,但餘令還是不習慣說很多的話。

餘令覺得自己心理應該是出了問題。

餘員外覺得這定是某家大戶出來的孩子。

一個六歲的孩子態度不卑不亢,說話沉穩。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除非是大戶出來的。

若不是從小就在家裡長輩的耳濡目染下,普通的孩子是斷然成不了這個模樣的。

“孩子,你若是有家,你就告訴我,在哪裡,哪裡人,我送你回去,這兩日就當結一個善緣!”

“沒有家!”

餘員外聞言一滯,笑了笑,轉身揹著手出門。

他要去找譚百戶,然後問一下那個叫做狗爺的。

不然這麼好的孩子落到自己家,他總覺得有些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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