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乍寒。
當晚秋娘就做了個噩夢。
夢中有一個碧綠羅裙的女子站在霧中,山風擋住了她的面容,她並瞧不清臉,只聽見她說:
“他將你從未婚夫身邊搶走。”
“把你囚在山寨,又讓你失去記憶。”
“如此這般用心,你也不過是個替身。”
一夢驚醒。
秋娘香汗淋漓的醒來,汗溼的寢衣黏在孕肚上,她抬眸看向窗欞外。
日上三竿,午時三刻。
宋瞻走了。
窗欞外傳來陣陣歡歌笑語聲,秋娘好奇這熱鬧是從哪兒傳出來的,便是推了房門出去。
“秋姐姐,你就再陪我們玩一會兒嘛。”
“我娘說了,叫我多和你學學規矩,將來我也能嫁個如意郎君。”
“我爹還說,少主娶了你,當真是,那叫什麼,娶到了神仙娘娘做新婦啊。”
南北角樓的中央,水榭堆砌之處,有一女子正笑意盈盈的和寨中孩童玩翻手繩的遊戲。
女子一身淺色雲錦裙裳,臉上拂了一層面紗,髮簪處更是藏了一隻白玉翠鳳步搖,在烈陽下熠熠生輝。
秋娘見過她頭上的這根簪子。
那是宋瞻的貼身之物,日日把玩,愛不釋手。
當下秋娘便知。
這人就是秋芙蓉。
秋芙蓉羞怯道:“下月我們大婚,你們都要來吃酒啊。”
這話一齣。
秋娘的腦子嗡的一聲響。
她心裡顫顫的罵了一句:宋瞻,你就是個騙子。
“我本也不想這麼快成婚,都是他太心急了,我剛和離,他就急著要娶我。”
“哎,我本也不算多喜歡他,可耐不住子初對我的一番情意,實在叫我動容。”
秋娘神色黯淡。
她轉身想走,卻不想被那幾個孩童看見了。
“秋娘來了!哇!快跑啊!”
“她是巫人!還會吃人!我娘說了別靠近她!”
這山寨的人除了不敢當著宋瞻的面說她,私底下都將她傳的很難聽。
孩童這般說她,她倒也不傷心。
“你就是秋娘吧?”
秋芙蓉見了她後,並沒有鄙夷神態,反倒是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
她握住秋娘的手,儼然一副好姐妹的派頭:
“好妹妹,我終於見到你了,這些年多虧你照顧子初了。”
秋娘攥著手指,嘴角輕扯一抹苦澀的笑,“你叫他子初?你是誰?”
秋芙蓉掩唇輕笑,“子初他當真沒告訴你…我是誰?”
她臉上帶了面紗,秋娘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她此刻眸中透著得意。
秋娘微微仰頭,忍著心中酸澀:
“他和我說,你是他手下的表妹,他不認識你。”
言外之意,你不重要。
秋芙蓉臉色驟變,但旋即恢復常態。
她一臉愁容:“昨兒我們還在商議大婚的事情,難不成就因為我提了一句前夫,他就醋成這樣了?”
“我算是知道他有多小心眼了,也怪我當初拋了他嫁給別人,如今也算自吞苦果了。”
秋娘藏在水袖中的手心攥緊,“大婚…你們要成婚?”
“是啊。”
秋芙蓉有些羞赧,自顧自道:“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妹妹你呢。”
“這些年有你在他身邊,我就安心多了,你放心,等入了國公府,我定讓他抬你做妾,不會委屈你的。”
秋娘滯納的張了張口:“國公府?”
她是有聽說過宋瞻的生父來頭不小,但沒想過竟能和國公府扯上關係。
秋芙蓉故作驚訝,“是啊,他是老國公的獨子,日後這偌大的國公府都是他的。”
“他難道…沒告訴過你嗎?”
秋娘心尖一痛,她喃喃:“…沒有…”
他什麼都沒說。
宋瞻從沒提過自己的身世,她也只以為她是這寨頭的少主。
沒曾想,竟是這般……
秋芙蓉笑道:
“傻妹妹,那這些你就別多想了,等回去國公府,你的孩子就記在我的名下,孩子雖說不是我親生的,但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理應是不分你我的。”
“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定然是容得下你的。”
她握住秋娘的那雙手用了幾分力道,同她的軟語溫言不同,這力道重到像是要將秋娘拉進深淵之中。
“…我不信!”
秋娘無措的拂開這隻手:
“若他真是國公之子!若他真的要回去!為何之前不回!如今突然就要回去!”
秋芙蓉的話簡直是漏洞百出。
這山寨裡難道會比國公府更好嗎?
秋芙蓉不緊不慢的答:“從前不回去,只是我未和離,和我鬧了脾氣,如今我和離了,他自然要回去了。”
“可你既然嫁過別人,說明你和宋瞻緣分不夠,再來一次,也不過是強求苦果,你們沒有緣分。”
“錯了。”
秋芙蓉毫不變臉,反而笑了,她步步緊逼:“妹妹,你真錯了,我與他的緣分,如今才是正式開始。”
“我若沒有嫁錯人,便不會知曉,我愛的人是宋瞻;如此也便不會知曉,真心待我之人,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宋瞻。”
“如今,我二人緣分大好,又怎會是苦果呢?”
秋芙蓉撫了撫頭上的簪子,似是在宣誓主權。
金簪在餘暉下發出細碎的柔光,秋娘被這光晃了晃神,胸口更是痛的發緊。
她輸了。
輸的一敗塗地。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笑話,她越是慌亂狡辯,秋芙蓉就越是應對如流,招招都打在秋娘的三寸疼痛之地。
秋娘的語調裡夾雜了揉碎的顫音,“你和我說這些,是來和我炫耀的?”
“傻妹妹,我只是不想你被一直瞞在鼓裡罷了。”
秋芙蓉緩緩道來,緊接著就摘下她臉上拂面的面紗。
當露出這張女子容顏之時,秋娘被嚇的倒退了幾步,口中更是滯納到發不出聲音。
“你…你為什麼和我長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