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一場雨。
山寨裡愈發的冷，甚至比冬日時更冷。
秋水閣的不遠處，站著一排身穿刀劍鎧甲的小嘍囉，或是漫不經心，或者莊嚴肅立的矗立，都是宋瞻用來監視秋娘的人。
宋瞻沒告訴秋娘自己走了。
吱呀——
奶孃抱著孩子推門進去，身上沾了點點水痕。
秋娘驀然睜開眼：“宋瞻？”
“是我，我吵醒夫人了？”
原來是奶孃。
秋娘打了個哈欠：“沒有，本也就沒睡太深。”
她又夢魘了。
這次夢見的是一個婦人，婦人用近乎哽咽的聲音喚她的名字，但她並聽不清婦人說什麼，剛想湊近聽的時候，奶孃就來了。
“咯咯……”
奶孃抱著孩子一邊溫情逗著，一邊將她送還給秋娘，“小小姐長的真是俊啊。”
“這才剛出生，眼睛就睜的大大的，有些娃娃啊，出了月子也睜不開，還有這頭髮也油光水滑的…！”
秋娘接過奶孃手中的孩子，小奶娃看到來人是自己孃親，眯著眼咯咯的笑了兩聲。
奶孃嬉笑道：“咱們姐兒喜歡孃親呢，瞧這小模樣跟夫人簡直是一模一樣。”
像嗎？
秋娘眼眸暗淡下來：“恐怕她像的人不止是我。”
還有秋芙蓉。
奶孃不知道她話裡有話：“說的也是，這鼻子眼睛，跟咱們少主也像極了。”
秋娘沒說話，她用指尖輕輕撥弄孩子的眉心，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在孃親的懷中玩累了後，又呼呼的打盹兒。
真可愛。
她居然生了個人。
奶孃坐下來問：“小小姐的名字夫人可想好了？”
秋娘逗孩子的手一頓：“……”
沒有。
她是有想過早些取名，但她不知道生下來的是男是女，便就作罷，只當生下來後再想也不遲。
奶孃看出來了她的為難：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名字也是大事，我家這哥兒名字就是三歲後才取的，之前一直叫狗蛋。”
秋娘被逗笑了：“那我也取個小名…”
“就叫她之之吧。”
奶孃皺了皺眉：“這名字是不是太過隨便了些？”
“都一樣。”
叫之之也挺好記的。
她失了記憶，腹中才學空空，腦中翻來覆去能想的，也只有一句”之乎者也”。
“夫人，再想想吧。”
秋娘把孩子還給她：“奶孃，我困了。”
她趕客了。
奶孃抱著孩子輕輕推開門，“夫人好好歇息，明兒我再抱著小小姐過來。”
“好。”
秋娘輕笑頷首，語氣平淡，就像從前那樣，佯裝沒有心事的天真模樣。
門被關上時。
秋娘揉了揉自己強裝笑容而僵硬的臉：“……”
她還是想去再找宋瞻問一問。
她的確不該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對宋瞻產生懷疑。
所以，她想給宋瞻一個解釋的機會。
畢竟，他們是三年千日，不是一朝一夕。
–
不多時。
秋娘裹了一身厚氅衣推門。
屋外下了小雪，但原本監視她的人卻都消失不見了。
這山寨裡離奇的事情也常有發生，所以秋娘倒也並未在意，只當他們厭惡自己，不願聽從宋瞻的話來看著自己。
議事廳門口。
秋娘正要推門而入，就聽見屋內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三年委屈你了。”
有一女子柔柔應答：
“子初，別說了，最委屈的人應該是你。”
“我身子不好，已經不能生育，你也不願再娶她人，只能找個相似容貌的女子，用來借腹生子，圓了我們的孩子夢。”
這聲音！
秋娘瞳孔瞬間睜大，她驚駭的捂住了嘴：“……”
裡面的聲音！
分明就是秋芙蓉！還有宋瞻！！
“我倒也確實是委屈。”
屋內男子的聲音憤憤不平，仔細聽的話，就能察覺到和平日裡宋瞻的語氣不太一樣。
秋娘也沒聽出來。
她心裡頭痛的厲害，勉強用手撐住胸口才不至於倒下去。
“這三年我每次碰她，都要不斷地騙自己，這人是你才能碰的下去！”
“你都不知道！多少次！我噁心的簡直要……！”
話半。
秋芙蓉嘆息一聲：“好了，子初，你別這樣說她，秋娘也是個可憐人，日後我還待她好些呢。”
“芙蓉，你還是這般善良。”
接下來是潺潺嘆氣聲。
“若不是你心善，就她這樣的罪人之女，我怎麼可能讓她進國公府？”
“子初，別說了。”
秋芙蓉也陪了一聲嘆息：
“她剛生下孩子，有些小性子也是常事，你別擔待些，就當是為了我。”
“我就先回去了，秋娘情緒不好，你別告訴她我還在。”
“我會的，芙蓉。”
議事堂的門被打開。
秋娘慌慌張張的躲進小門後面，眼睛裡的淚水嘩啦啦的掉下來，模糊了全部的視線。
這就是…
宋瞻一直不肯告訴她的真相嗎？
秋娘心裡難受的厲害，她此刻只想跑的遠遠的，一個人躲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大哭一場。
屋內又傳來爭執聲。
這次是宋瞻和柳如梅。
“少主，秋娘已經生了，咱們要不要按照原計劃，生下孩子後就殺了她？”
“我倒也想。”
屋內的宋瞻道：“可她太不爭氣！竟然生的是個姐兒！”
“若是能生個哥兒，我至於這般忍讓她嗎？還要哄騙她芙蓉已經走了！讓她這般使小性子的！”
“少主說的是，本以為她肚子尖尖的，會是個男孩，卻不想她竟然這般不爭氣。”
“……”
那宋瞻又是一聲嘆息：
“生育之苦，讓別人受就行了，我可捨不得讓芙蓉受這個罪。”
“身為賤籍，這就是她的命！”
接下來的話秋娘聽的就不大清楚了。
風雪欲來。
雪越下越大。
秋娘也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只記得再次回神時，人就已經在了孩子的面前。
絕望的滋味在她心中蔓延。
怪不得這些年山寨裡的人無論怎麼說她閒話，他都沒怎麼管教過。
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就厭惡自己。
“哇！哇！”
眼前的小奶娃看見親親孃親在哭，也心痛的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秋娘將她抱起在懷中，輕輕哄道：“別哭，別哭。”
“之之別哭……”
她身子微微搖擺，雖然告誡自己別哭，但大顆大顆的淚珠還是不斷的從眼睛裡掉下來。
之之：“呀！咿呀！”
小奶娃不哭了，伸手想摸孃親。
這時候奶孃推門進來：“夫人！你怎麼能出屋子呢！你還在坐月子呢！”
“我的天奶啊，你怎麼在哭，坐月子時可不能哭，到時候眼睛會瞎的！”
秋娘只是呆滯的抱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