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實在是病得厲害,一連昏睡了好幾日,等醒來的時候,老夫人就已經下葬了。
“他沒有讓人來尋我?”
翠兒知曉她問的是誰。
老夫人下葬的事情交給了二爺,按照二爺對少夫人的恨意,沒有直接將人給拖去靈堂,都算是開恩了。
“沒有。”她攪拌著湯藥,喂進蘇婉嘴裡,“下葬那日,奴婢去尋二爺說明了情況,二爺什麼都沒說。”
也沒有為難她。
蘇婉微微點頭,喝完了藥後重新躺了回去,“念念呢。”
“大姑娘被劉婆子帶出去玩了。”
蘇婉眉頭微蹙,“別讓她跑太遠,我這幾日病著,怕是護不住她,回頭遇上三房那幾個,又要被欺負。”
“少夫人放心,奴婢囑咐了劉婆子,她會小心的。”
蘇婉微微點頭。
生病得這幾日,是她嫁進江府之後過的最為安生的日子。
“老夫人的死,也沒有再提及嗎?”
翠兒搖頭,“提倒是沒有人提,只是三少夫人如今依舊被關著,瞧著也不像是就此揭過的意思。”
蘇婉扯了扯唇角。
揭過?怎麼可能,他好不容易抓住自己的把柄,還不曾狠狠報復她,怎麼會揭過呢。
門外突然響起了幾聲輕咳。
是熟悉的調調,江夫人身旁的趙婆子。
“您好生躺著,奴婢去瞧瞧。”
“不用。”蘇婉直接說道,“左不過那些事兒,你讓她進來吧。”
從她嫁進來,除卻病的起不來床和給老夫人侍疾那些日子,日日晨昏定省從不有缺,否則江夫人就會借不孝之名尋她麻煩。
估摸著這回也是知曉她醒來了,讓她明日去侍奉的。
果然,趙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進屋,就立即說起了這事兒。
“如今三少夫人因為您的緣故被軟禁,夫人身邊無人可用,接下來的日子就只能委屈大少夫人了。”
想以此拿捏她?
蘇婉笑了笑,“勞煩回去稟報母親,哪怕是拖著病重的身子,我也一定將她老人家給侍奉好。”
聽了這話,趙婆子眉頭皺了皺。
這話說的,不是點明夫人這個做婆母的刻薄,為難她嗎。
不過那又如何,這是江府,一切都由夫人說了算。
“大少夫人若是病著不想去,也可以尋二爺說道說道,將三少夫人放出來,夫人身邊有了人,也就不用您了。”
讓她去找江忱序?
這話也是江夫人做婆母的能說出口的,她那麼厲害,自己怎麼不去。
當日和趙清瑩合作,想要害死她時,怎麼不想想後果呢。
“侍奉婆母是我應該做的,至於三弟妹,謀害祖母,可是要被斬首的大罪,我一個女子都怕的不行,哪敢置喙。”
江忱序如今是什麼人,錦衣衛統領,皇上跟前的人,又對她恨之入骨。
她是看起來很像傻子嗎?
趙婆子碰了兩個軟釘子,面色就徹底沉了下來,“既如此,那大少夫人明日雞鳴時分就去夫人院子裡侍奉,夫人有頭疼的毛病,需要人揉按。”
這毛病,還挑時辰。
蘇婉勾唇,虛弱的笑著,“讓婆母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趙婆子一甩衣袖離開,翠兒在一旁氣紅了眼,“少夫人,您還病著呢,如何能再去受夫人的磋磨。”
如今她已經不指望江夫人拿少夫人當兒媳婦看了,只要能當做人就好,放在旁家就是對下人都沒有如此苛刻的。
蘇婉早就已經習慣了。
她聲音很小,“沒關係,我們再忍忍,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
江忱序給老夫人辦完葬事兒,就開始上朝,處理公務了。
這日,他剛從官署回來,路過花園,就聽見了一陣孩童尖銳的哭聲。
“痛,痛。”
他眉頭微皺,頓住腳步轉身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便見兩個稍大些的小男孩圍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拳打腳踢。
一旁幾個小廝將一個婆子死死摁在地上。
小姑娘。
這府中,好像只有她有一個女兒。
江忱序蹙眉,收回視線,抬步繼續往前走。
當真是要病死了嗎,女兒被欺負成這樣都不管。
他剛走出幾步,小女孩的哭聲突然變的淒厲,“別打了,疼,疼,念念好疼。”
“就打你,你和你娘都是賤人,害的我娘被軟禁,我們今日就打死你。”
“要是受不住,你就跪下來求我們,或是學狗叫,說你娘是賤貨,我們就放過你。”
許是這話刺激到了小女孩,她突然怒吼道,“滾開,不許你們那麼說我娘。”
“嘿,還有力氣叫喚,看來是我們打的太輕了。”雨點般的小拳頭落在小女孩身上,“叫你嘴硬,叫你嘴硬,你娘病了,你爹就是不中用的藥罐子,我們就是打死你也沒有人管。”
被摁在地上的婆子滿臉是淚,卻被堵住嘴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劇烈的掙扎。
不夾雜蘇婉,連風宿都覺得那幾個小孩太過分了。
“不是,我爹爹不是。”江念念瞪大眼睛,疼的渾身抽搐,卻還是不服輸的反駁。
江忱序彷彿突然瞧見了幼時的蘇婉。
一樣的犟,不服輸。
不知為何,聽她喚爹爹,他心裡很不舒服,就像被人硬生生揪了下心臟。
他腳步一轉,朝花園後的三個小孩走去。
江宇和江袁正打的興起,衣領子卻突然被從後面拎起,腳旋即離了地。
他們愣了愣,還不等回頭看清身後人的模樣,就被丟入了冰冷的荷花池中。
冰冷的池水激的二人渾身發抖,水蔓過嘴鼻,眼睛,往下沉去,二人用力的撲騰著,只依稀瞧見了岸上站著的高大身影。
很冷,凍死人的那種,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比池水還要冷的寒意爬上背脊,江宇閉上眼睛,任由身子往下沉去。
“大公子,小公子。”
那幾個小廝嚇白了臉,紛紛跳下去救人。
江念念痛苦的從地上爬起身,第一時間沒有和江忱序道謝,而是飛快的朝一個方向跑去。
許是因為疼,那雙小腿,還一瘸一拐的,卻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著。
江忱序蹙眉,鬼使神差的沒有離開。
不一會兒,就瞧見那江念念拿著一根棍回來。
她站在岸上,拿棍子用力杵著水中的人,只要有人露頭,就朝頭上敲上一棍。
即便是會水性的人,也被人攪合的一時反應不及。
江忱序挑眉,看著小女孩。
半晌,才淡淡開口,“差不多了,再這麼下去,人就死了。”
江念念撇撇嘴,這才扔掉棍子,回頭看向江忱序,十分有禮的行了個禮,“多謝搭救,等回去我告訴孃親,一定會讓孃親報答你的,”
提及蘇婉,江忱序面色瞬間沉冷下去。
他看了眼湖水中的棍子,淡聲道,“方才他們打你時,為何不反抗?”
“打不過。”
“打不過就拼命,只要拼不死,下回他們就不敢再欺負你。”
“……”江念念眨巴著大眼睛,髒兮兮的小臉看著江忱序。
江忱序別開臉,沒有再看她,不知為何,對上這張臉,他總有些不適,也許,是太像幼時的蘇婉。
“那是你孃的至理名言,怎麼,她沒有教你?”
“教了。”江念念垂頭,竟然從袖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我方才可以狠狠扎他幾刀的。”
“那你為什麼不扎?”江忱序挑眉問她。
江念念腦袋瞬間耷拉了下來,“我孃親生病了,要是我紮了他們,祖母一定會怪罪,我不想孃親再被他們折磨。”
江忱序沉默的看了那匕首片刻,說道,“那你方才拿棍戳他們,就不怕你祖母怪罪了?”
江念念點頭,又搖頭,“怕,可丟他們下去的是叔叔您,您敢丟就說明您不怕他們,念念死不承認就是了。”
江忱序看著小傢伙沒有說話。
腦袋瓜子和那股古靈精怪的勁兒,確實和蘇婉小時候一樣。
“回去吧,以後一個人不要出來。”
他轉身離開,湖水中的江宇和江袁也被拖了上來。
江念念看著江忱序離開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兩個人,才叫上被嚇壞了的婆子離開。
錦園。
蘇婉看江念念遲遲沒有回來,正打算讓翠兒出去尋人,院中突然響起了江念念的聲音。
她一溜煙的進屋,滿臉都是笑容。
蘇婉卻立即看出了她走路的異常和髒汙的衣裙。
“怎麼回事兒?”她凌厲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婆子。
“沒什麼,”江念念立即接話,“遇上了三房的兩個哥哥,我和他們打了一架。”
江念念說的若無其事,蘇婉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你這麼小,又是姑娘,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
“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快過來,讓孃親看看。”
江念念走過去,在蘇婉身旁坐下,“孃親這次猜錯了,念念可沒有吃虧。”
蘇婉沒有說話,而是撩起她的衣袖,當看見那一片片青紫時,眸中瞬間浸上森寒的冷意。
她將小傢伙抱坐在腿上,又褪去她的鞋襪,掀開她的衣裙。
後背上,小腿上,全都是淤青。
江念念面上卻依舊笑著。
蘇婉眼圈立即紅了,死死抿著唇。
江念念連忙安慰她,“孃親不哭,念念不疼,念念真的沒有吃虧。”
蘇婉吸了吸鼻子,“究竟怎麼回事兒,你以前那麼聰明,每次都能跑掉,這回為何和他們正面衝突,被打成了這樣。”
江念念心虛的垂下頭,“我想跑來著,可是他們人太多了,念念沒有他們跑的快。”
蘇婉眼中浮上狐疑。
三房那兩個就是沒腦子的,念念次次都能將他們騙的團團轉,怎麼這回會跑不掉。
“孃親,念念真的沒有吃虧,他們比念念還要慘,喝了一肚子的湖水。”
說著,江念念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痛,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蘇婉摟著她,詢問的目光看向了劉婆子。
劉婆子看了眼蘇婉,小心翼翼的開口,“是…二爺。”
她將大致經過說了一遍。
蘇婉沉默呆愣了好一會兒。
“娘,叔叔說,下次他們在欺負我,就和他們拼命,只要拼不死,下次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
江念念奶聲奶氣的聲音勾起了蘇婉的回憶。
她在蘇家的處境比起江忱序也只是好了一點點,她也是父母早亡,寄居在大伯家中。
大伯孩子有不少,都比她大。
一開始她小心翼翼,被欺負,被打罵都忍著,可得來的,卻是那些人的變本加厲。
然後,她就開始發瘋,後來,她認識了江忱序,發現她和自己一樣可憐,於是,就教他也發瘋。
他竟然還記得!
“你有娘,任何事情,都有娘幫你,你不用和他們拼命,若是誰欺負你,就回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們。”
蘇婉將江念念摟在懷中,眼中都是霧氣。
他們是無可奈何,而念念有爹孃,不用拼命,不用承受那些。
念念小小的眸子閃了閃,點了點頭,小聲問道,“孃親,救我的那個叔叔是誰,是他們口中很厲害的二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