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只是象徵性的用了幾口就讓人撤了下去。
劉婆子覺得大少夫人自從找回大姑娘,就有些不同尋常,也不敢多勸,就將飯菜都撤了下去。
出了院中,卻正好遇上了江書宴。
“少夫人沒有用飯嗎?”
劉婆子搖了搖頭,“用了一點。”和沒用差不多。
江書宴看了眼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飯菜,點點頭,讓劉婆子退了下去。
他則掉頭回了屋子,吩咐小廝去街上的南鋪給蘇婉買她愛吃的點心。
這個時辰不算早,但若是快一些,還是能趕在店家關門之前買一些的。
小廝離開,江書宴便一直站在窗欞前等著,柔和的目光落在主屋的方向。
念念還睡著。
蘇婉坐在八仙桌旁,一動不動,微微垂著眸子,腦海中是白日里江忱序的話。
只給她今晚這一次的機會。
蘇婉昂頭,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微微合上了眸子,眼角似乎有兩滴清淚閃爍。
她最不願意交惡,就是他,可偏偏…
蘇婉苦笑了一聲。
他有話說的沒錯,她沒有資格和他談條件,更沒有資格提及從前,因為是她放棄了他,是她在父母之仇和他之間,選擇了前者。
可她就是意難平,難平從小到大自己在蘇府所受的苦楚,難平若是沒有他的祖父和江家人…
蘇婉拳頭微微攥緊,指甲用力掐著掌心。
從四年前起,他們早就已經是他和她了。
蘇婉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兒,是這四年前,她都塵封在心裡,不敢觸及的回憶。
她甚至無數次怨恨四年前的那個自己,不該來江府,不該見江老太爺,否則就不會聽到那些,她和江忱序,還是恩愛的一對。
可在產生這種想法的同時,她又深深的愧疚和自責,覺得愧對自己的爹孃,和那個早亡的哥哥!!
“少夫人。”翠兒推開門,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蘇婉垂眸,擦掉了眼睫上水漬。
“不好好養傷,你怎麼起來了?”
翠兒第一時間看向了床榻,瞅見安睡的念念時,長鬆了一口氣,“奴婢醒來就聽說大姑娘白日里不見了,放心不下,這才來瞧瞧。”
“少夫人,聽劉婆子說,大姑娘去了…二爺的院子。”
蘇婉面色微頓,片刻後點了點頭。
翠兒面色有異,“少夫人,念念會不會知道了什麼。?”
不然為何獨獨對剛回來的二爺如此親近。
蘇婉搖搖頭,“不會,許是因為昨日他在湖水亭救了念念,才讓念念對他生了好感吧,畢竟這江府,他算是為數不多對念念心懷善意的人了。”
事實證明,江忱序並沒有因為恨她的緣故就對念念不好。
善?
翠兒覺得這個字用來形容那位十分不妥帖。
也或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
“你來的正好,今晚就在主屋歇著吧,看著念念,我出去一趟。”
翠兒聞言嚇了一跳,“都這麼晚了,您要去哪?”
蘇婉沒有說話,徑直朝衣櫃走去,從中挑出了一套淡粉色衣裙,換上。
翠兒立時明白了。
那套衣裙在衣櫃中藏了四年,雖不是十分華貴的衣料,少夫人卻視若珍寶。
甚至常常會拿出來,對著那套衣裙出神發呆。
那是那人送給少夫人十六歲的及笄之禮,那時二人都寄人籬下,並不富裕,可那位為了這套衣裙,卻花光了所有家當。
以至於後來和少夫人出府遊玩時買一串糖葫蘆都捉襟見肘,被臨南將軍府家的大爺好一陣嘲笑。
少夫人才知他為了那套衣裙,捱了多日不曾好生用飯,心疼的好哭了一場。
翠兒眼眶發澀,“您要去忱園?”
蘇婉坐在銅鏡前,手中拿著半截碳灰,仔細得描繪著眉。
“少夫人,”翠兒小步上前,“你都告誡奴婢,二爺早已不是以往的二爺,你自己為什麼還要靠近呢,如今的他,只會傷害您的。”
蘇婉放下碳灰,又拿起了一盒胭脂,面上始終很是平靜。
“少夫人。”
蘇婉才終於抬頭看著她,“他知曉,是我殺了老夫人。”
翠兒睜大眼睛,面色立即變得雪白,“怎麼,怎麼會這樣。”
蘇婉,“從知曉他回來那日起,我就猜到了此事兒可能會瞞不住。”
“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沒有做,那些人都還好好的活著,還有我的念念。”蘇婉側頭,看著銅鏡中嬌豔的女子,微微勾了勾唇。
她有多久,不曾見到這般的自己了,好像上次,還是四年前。
江忱序說那個蘇婉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可予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這些我都要顧及,忍辱負重了四年,怎麼能中途退場呢,既然他肯給我這個機會,我自然得要。”
翠兒無聲落淚。
蘇婉收拾妥當站起身,看了眼榻上的江念念,鋒銳的眉眼立即變的無比柔和,“看好念念,我走了,還有大爺那邊,莫讓他發覺。”
“是。”翠兒哭著點頭,“只是少夫人,若是二爺對您…”
“那也是我的命,終歸是避不開的劫。”
蘇婉語氣很平淡。
錦衣衛掌管著皇城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裡,或許有當年的蛛絲馬跡。
此時已是月上柳梢,院中下人都已經休息了,只有廊下的琉璃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蘇婉披了件披風,輕手輕腳的拉開門又小心翼翼的合上,往院外走去。
“婉兒。”江書宴提著點心,正要出門,就瞧見了蘇婉離開的身影,。
他站在拐角處,儒雅的面容微微緊繃,輕抿著唇。
嫁進來之後,她還從不曾如此用心裝扮過,所以,她是去見他的嗎?
這個時辰?
江書宴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夜色。
“大爺。”小廝將江書宴的思緒給喚了回來。
“今夜的事情,不許和任何人提及。”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凌厲。
“是。”小廝立即應下。
江書宴提著油紙包的手一寸寸收緊,將掌心都勒出了紅痕。
夜晚的風很涼,江書宴站了很久,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他並沒有休息,而是在窗欞前佇立,右手旁,還放著那個油紙包。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那個身影都遲遲不曾回來。
江書宴微微閉眼,唇角泛著苦笑。
若非當年的變故,她也不會嫁給自己,這四年的相伴,已是上天眷顧他這垂死之人了,不是嗎。
他本就是他們之間的局外人。
蘇婉曾說,會選擇他,是因為他是坦蕩君子。
她從來都不曾屬於他,所以,他沒有嫉妒和動怒的資格。
——
忱園很安靜,院中一個下人都沒有。
幾盞零星燭火勉強照亮了房屋的輪廓,蘇婉猶豫了片刻,抬步朝書房走去。
風凌和風宿都不在,不知是休息了,還是刻意避開。
蘇婉推開房門進去,便在書案後瞧見了一抹端正挺拔的身影,他微微低著頭,正十分認真的攬讀卷宗。
那人聽見動靜,微微抬眸看來。
那雙眼睛很冷,很淡,不夾雜任何情緒,只是瞧見她時,浮上了絲絲戲謔。
他就那麼篤定,自己一定會來?
江忱序盯著她,身子微微後仰,卷宗也被他隨意的扔在書案上,“裹那麼嚴實,是怕旁人瞧見,江府的大少夫人深更半夜來小叔子的院中私會嗎?”
他說話,總是帶著刺。
蘇婉眉眼清冷,並不接話。
江忱序指尖扣在書案上,有節奏的輕點著,那聲音在寂靜無聲的書房中盤旋,讓蘇婉極為不適。
“是怕,所以下次,二弟想要再偷情,可以去大嫂院子裡。”
江忱序面色瞬間陰冷,“蘇婉,你還當真是不知曉,臉為何物啊?”
“難道不是二弟威脅,非要我來的嗎,若說不要臉,你我不遑多讓。”
“……”江忱序眯眼盯著她,起身闊步朝她走去。
蘇婉也抬頭看著他,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
江忱序突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顎, 用力抬起,“蘇婉,誰給你的膽子和底氣,還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你不殺我。”
蘇婉語氣很輕,卻讓江忱序手指微僵,面色無比冷凝,似是恨得咬牙切齒。
蘇婉下顎被他捏的生疼。
江忱序卻突然鬆開了她,改為扣住她後脖頸,狠狠壓向自己,“你說的對,既是大嫂如此厚顏無恥,那下次二弟去錦園也可,只是不知你那病秧子夫君聽見動靜,會不會氣的吐血而亡,嘖嘖,想想,確實刺激。”
“哦,對了,還有你那三歲的女兒。”
蘇婉面色因為江忱序的話,漸漸發白。
“怎麼?怕了?”江忱序似乎很享受蘇婉用這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知曉怕就好,知曉怕,才不會肆無忌憚。
他手下用力往外甩去,蘇婉就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江忱序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原來,大嫂也是有那麼一丁點廉恥在的啊。”
蘇婉撐著手臂站起身,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是要我求你嗎,現在不開始嗎?”
江忱序眸色深沉,“蘇婉,是不是除了你那快死的夫君和孩子,沒有任何事兒能激起你的情緒,嗯?”
他指腹壓著她唇上,用力抹開,將口脂暈染的到處都是,“你怎麼就…那麼不守婦道呢。”
蘇婉眉頭不耐的皺了皺,“二弟這話說的可笑,我要是守婦道,還能有你什麼事兒?”
“你——”
江忱序終於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一雙眸子陰狠的盯著蘇婉,“當初你求那病秧子時,是不是也是化成這樣,勾引他的?”
“是。”
江忱序閉了閉眼,胸口的火氣幾乎壓抑不住,“好,既如此,二弟成全你。”
他將她重重推開,兀自往屏風後走去。
蘇婉身子緊繃,回頭。
就見那抹高大挺拔的身軀慢慢褪去衣物,沉入水中。
他在沐浴。
“……”
蘇婉收回視線,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江忱序臉色黑沉,身子浸在冰水中,那股沖天的火氣才慢慢降了下來。
方才,他竟然在嫉妒,嫉妒那個病秧子!!
江忱序閉上眼,將頭埋入浴桶中,冰冷得水刺激著感官,將他理智稍稍拉回了些。
她怎麼配,再支配他的情緒…!
蘇婉目光落在他書案上的卷宗上,緩步走上前。
他書案上堆積了許多,以至她有些目不暇接,都是皇城沉痾已久的大案,許是看的太入迷,連身後沒了水聲,那人靠近都不知曉。
“看完了嗎?”江忱序聲音突然響起,蘇婉下意識一驚。
下一刻手腕就被抓住,往書案後帶去。
江忱序懶散的坐在椅子裡,清雋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分外冷硬。
他手下一個用力,蘇婉就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江忱序順勢圈住她腰身,扣在自己懷裡。
斜眸睨著她,“大嫂想看什麼?”
蘇婉身子緊繃的厲害,心臟跳動的極快,連側頭看一眼江忱序都不敢。
“放開我。”她用力掙扎,脖子卻被江忱序掐住,“來都來了,嫂嫂還裝什麼清高。”
他迫使她轉過頭,面對著自己,“嫂嫂不想活命了?也陪老夫人去死嗎?”
蘇婉被迫望著他森寒的眼,沉默,沒有繼續掙扎。
“乖,”江忱序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只要嫂嫂聽話,我定…是比你那病秧子夫君強的。”
蘇婉閉了閉眼。
她從不知,江忱序會有如此…口不擇言的一面。
“來,想看什麼?”他隨意的指向書案上的卷宗。
蘇婉心中一動,試探開口,“隨便我看嗎?”
江忱序眸子眯了眯。
那是他慣有的習慣,代表著懷疑和危險,蘇婉立即收回視線,不甚在意的道,“我只是閒著無聊,隨意看兩眼而已。”
不知江忱序信是沒信,她倒是緊張的滿手心都是汗。
“恩,”半晌,江忱序應了一聲,沒什麼溫度。
他扣住她腰身,傾身從書案上拿了一冊卷宗,在蘇婉面前打開。
蘇婉自然也看見了上面內容。
大理寺一六品官員,一夜之間滅族,兇手不明。
“皇上下了死令,讓江秦半個月之內查到兇手,否則就革職。”江忱序將卷宗捲起,抵在蘇婉下顎上。
“要是革了職,你這江府大少夫人的位置可就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都成了鏡花水月一場,嘖嘖……”
江忱序語氣中滿是嘲諷。
蘇婉道,“江秦做不到,你不是可以嗎,只要你在,我還是可以做大少夫人的。”
她話音落下,江忱序面色驟沉。
“蘇婉,你臉皮,可是真厚,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他?還是說,你為了那個位置,再次求我?”
江忱序眼中似有濃濃怒火。
“活的連下人都不如,人人都能踩上一腳,就是你想要的嫡長媳的尊榮?”
捨棄他,換來的這些,她就不後悔嗎?
“一個該死的病秧子,莫說是富貴,他怕給你正常的夫妻生活都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