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李承璟叫她弄得心都化了。
他哪會得知,早在昨夜,江赴月便用冰水沐浴,做好了今日發熱的準備?
而那瓶露水,又是在他今日去上朝後,江赴月秘宣整個聽雨閣的宮人幫著一同採摘的結果。
從故意延誤請安,到激怒儷貴妃被罰跪懲戒,讓李承璟窺見端倪,順勢“暈”倒在他懷裡。
一環扣一環,皆在江赴月的擬構間,分毫不差。
除去中途被掩藏進屏風這個意外。
好在祥雲旁的不會,卻擅廚藝,尤其是顛勺,所以靈機一動將那小食精準擲到了屏風下,引導李承璟發現。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這番主僕倆心照不宣的配合,堪稱天作之合。
她早知風頭過盛會引人嫉妒,索性先發制人,叫人抓了“把柄”將計就計,化被動為主動。
“拿玉膚膏過來。”
李承璟眉眼冷鬱,懾人的威壓。
汪德順從袖口將藥呈給他時,他眸光隨意一掃,無意瞥見了一旁紫檀木桌上的兩行詩。
朝廷有專門的欽天監負責問卜之事,故而她先前預測準了那三日的天氣,即便覺得她有幾分本事,他也沒放在心上。
只當是個巧合。
但宣紙上的灑脫不羈題下兩列“一朝能登樓赴月,一朝亦能慷慨赴死”的賦名詩,倒是讓他眼底浮起奇異之色。
一介女子,竟有著如此氣魄胸懷,讓李承璟愈發想窺探她內心諸般驚人的想法、錦繡繁茵的浩渺世界。
“嬪妾不才,讓陛下見笑了。”
江赴月靠在床頭,餘光觀摩著他側臉的細微變化,嗓音乖媚可人。
“你竟有此哲思,委身後宮,當真是屈才了。”
李承璟饒有興致地擰開瓶口,用指腹蘸了些許幫她抹在手背傷患處,動作輕柔舒緩。
饒是如此,江赴月還是沒忍住,黛眉蹙起:“疼……!”
聽得她細碎哼吟,三千鴉發鬆落,香肩熱汗淋漓,李承璟眼色驀地燙了幾分,如有野火竄動。
他傾身下來,吻向她的肩,巍峻強勁的體魄將她攔在榻沿紗幔下。
兩人交纏的身影如一對戲水鴛鴦,旖旎朦朧。
“……別!”
江赴月自然知道,在男人情濃時驟然叫停有多掃興,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
零碎的惱意從他潛淵的眸子升起,李承璟擒著她小巧的下巴質問:“你在趕朕走?”
“嬪妾不敢。嬪妾是怕將病氣過給陛下,損傷龍體。”
江赴月輕咬著下唇,“皇上今日在貴妃娘娘那兒用了一半午膳就走了,她心中難免覺得受冷落,嬪妾斗膽,請陛下去陪陪貴妃娘娘。”
這後宮中哪個女人對他不是百依百順,變著法子勾他去宮中。
眼前這個,居然將他拒之門外?
李承璟眯眼打量了她一會兒,一時洞悉不透她是惱他說的氣話還是真心如此。
無論如何,他心裡的不悅和征服欲卻是被她十足十地勾了出來。
“朕不動你。”
他將江赴月扯入懷,懷裡的人兒狼狽可憐,紗裙要褪不褪地滑至肩頭,自己卻衣冠楚楚,不見絲毫凌亂,“太過拿喬,便是敗興了。”
薄繭的手掌捏得她腰生疼,江赴月低吟瑟縮著,推拒之味盡顯。
當真敗興之至。
李承璟涼涼笑了一聲,眼角寒峭陡生,他一貫不喜歡強迫人,起身拂袖而去。
“……主子,您怎麼將皇上攆走了?!”
祥雲見李承璟臉色難看,焦急走來,“陛下顯然是打算照顧您安置的……”
江赴月淡笑不語。
人性本賤。
這男人,表面上喜歡好掌控的,可你若真百依百順,他便會覺得你索然無味,毫無主見和自我。
男人都喜歡沒法完全佔有,又充滿危險性質的女人,這能讓他產生極大情緒波動,忽上忽下,讓他感覺擁有了你但又握不住,越如此,就越想握住。
“表面上說著最好聽的話,這是給他一顆棗;實際上卻違背這個好聽的話,這是扇他一巴掌,男人對這種刺激欲罷不能。”
江赴月將湯藥一飲而盡,而後將瓷碗利落地撂在桌上,“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得到了身體也得不到心,得到了心也得不到全部的心,才會勾得人心癢難耐。”
……
李承璟從聽雨閣出來,也沒了翻牌子的心思,想到還有些奏摺未看,便差人從太極殿拿了摺子回寢殿批。
從聽雨閣到別宮一路要穿過御花園,數座九曲遊廊。
姚美人入宮以來遲遲未能侍寢,便夜夜在迴廊上截寵,今晚果真讓她撞見了聖駕。
“幾、幾年傾慕心如渴,近日多應鬢已絲。”
好不容易花重金撬到李承璟喜歡有底蘊的女子的消息,姚美人哪怕大字都不識幾個,還是大著膽子唸了句提前備好的詩。
她一襲淺桃粉雲錦流仙長裙,提著親手烹製的晚膳,難掩喜色地跪了下去:
“嬪妾給皇上請安,聽聞皇上一下午都待在江妹妹宮裡,嬪妾怕您太過操勞,特給陛下備下了晚膳……”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顯然第一次邀寵有些害怕。
李承璟坐在肩輿上,側眸掃了她一眼,顯然不記得她是誰。
汪德順疾忙掌燈靠近,低聲提醒:“皇上,這是驚雀園的姚美人,父親是正四品禮部侍郎姚茂,去年和貴太妃的壽誕呈宴圖便是他起草的。”
李承璟似是來了興致,深深睇了她一眼:“朕倒是不知他有這麼一個飽讀詩書的愛女。”
“你有心了。”
汪德順當即心領神會這是何意,一甩拂塵:“擺駕驚雀園——”
驚雀園。
伺候李承璟用晚膳的過程中,姚美人一直處於生怕才女謊言被拆穿的恐懼中。
但她轉念一想,富貴險中求,若是在李承璟面前裝得像了,經此一夜,她搖身一變成貴人,將來成了妃、貴妃,豈非指日可待?
所以趁著李承璟漱洗之時,她偷偷在寢殿桌案上擺放了幾本詩集。
她得意地暗想著,這江才人果然粗野無知,難怪病著都不受陛下待見。
如此襯托之下,李承璟定會對她另眼相待。
“既通些筆墨,那你以為,‘一朝能登樓赴月,一朝亦能慷慨赴死’此句如何?”
他果然注意到了那些集子,忽的發問。
伺候李承璟褪至一身五爪龍紋玄色寢衣,距離近到帝王健壯寬闊的肩背線條都能看得分明。
姚美人心旌盪漾,小鹿亂撞般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陛下真是龍章鳳姿,英武不凡。
她一陣心跳加速,面頰緋紅如霞,雙手輕顫。
“回、回陛下,要嬪妾說,生死大過天,沒什麼比生命最要緊的,此詩雖然大義,卻難免不惜命了些。”
姚美人一時不知此詩是何人所作,以為這樣批判能讓李承璟覺得她不是阿諛諂媚之人,欣賞她坦率可愛。
李承璟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你可知,此詩是江才人所作?”
姚美人渾身血液寸寸僵冷了下去。
“……嬪、嬪妾一時失言,絕無貶低江才人之意!”
姚美人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白著臉找補。
她生得愚鈍,偏偏還沒意識到錯在何處。
“若是大曄將士人人都像你這般只顧自己性命,只怕未出三日,曄朝的國土便要被各國踏平了。”
李承璟目光幽冷。
“是嬪妾目光短淺,婦人拙見……”
姚美人慌得語無倫次,嚇出了豆大的淚珠。
李承璟興致全無,毫不留情地掀起衾被,側身躺了下去,闔上眼:“睡吧。”
……
瑤華宮。
儷貴妃一個時辰前就備下了一桌珍饈美酒請罪。
往日這個時候他萬捨不得讓她苦等,可今日,她換了四套妝面還是沒等到李承璟來。
她焦急地在門口踱步,遠遠望見汪德順等人疾步過來了,欣喜屈膝:“臣妾給皇……”
“貴妃娘娘,皇上今日怕是來不了了。”
汪德順面露難色,心有不忍道,“特派奴才來通稟聲。”
“皇上又去了江才人那兒?”儷貴妃心中一慌。
“非也,皇上在九曲長廊上撞見了姚美人,便一時興起,歇在了驚雀園,讓娘娘您不必等了。”
反應過來時,儷貴妃尖銳的蔻甲死死摳進了掌心,劃出一道血痕。
這姚美人又是哪來的阿貓阿狗,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截寵?!
“傳陛下口諭,今早您罰跪江才人一事,蓮若未及時勸阻,以下犯上,罔顧宮規,掌嘴二十,杖三十,絞了腳指甲,也讓她嚐嚐這受盡踐踏的滋味。”
話音未落,汪德順徑直把拂塵一甩,面無表情地重重甩了蓮若幾個巴掌。
二十下結束,他手一揮,蓮若便被兩個太監拖了下去。
蓮若被押在長凳上,腰背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氣若游絲地低吟:“娘娘……娘娘救救奴婢!”
慘叫聲撕心裂肺。
儷貴妃身形一晃,蓮若是她身邊最得臉的一等宮女,高位的妃嬪,都要給蓮若三分面子。
李承璟什麼時候責罰她過?!
動她的人,不就等於打了她的臉?
李承璟向來縱容她,江赴月又是個蠢的,否則今夜也不會留不住他。
思來想去,只有那姚美人有機會吹枕邊風,讓李承璟懲處了她的人。
儷貴妃抬手將桌上的菜碟掀翻在地,怒從心起:“牙尖嘴利的賤蹄子,既然那麼愛嚼舌根,本宮讓你嚼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