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剛抓了幾個寫詩罵陛下的窮書生,臣懷疑其背後有人指使,正要去詔獄審人,”沈招扯了扯唇,眼底蘊著森冷惡意,“詔獄髒得很,會嚇著陛下。”
這是明裡暗裡笑話他膽小不敢去?
蕭拂玉一眼看透他的激將法,但偏偏,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哪裡危險往哪裡走。
“整個天下都是朕的,”蕭拂玉微笑,“區區詔獄,朕倒是要瞧上一瞧裡面藏著什麼牛鬼蛇神。”
“去備車。”
帝王年少時再潦倒,登基後也不會有人捨得他讓徒步出宮,故而他們來時便是備了馬車的。
但蕭拂玉的意思,顯然不是讓來福去備車。
來福無聲看了眼沈指揮使,又默默收回目光。
“陛下,驍翎司可沒有馬車這種礙事的玩意,”沈招眯起眼。
“是麼?”蕭拂玉淡笑,“可朕偏要。”
兩廂僵持之際,驍翎衛副使從外頭走進來,笑嘻嘻拱手行禮:“啟稟陛下,馬車已經備好。”
“沈愛卿,你的副使比你聽話,”蕭拂玉站起身,看了副使一眼,“朕記得你叫……陸長荊?”
陸長荊低頭應聲:“是。”
蕭拂玉笑了笑,從陸長荊身側走過時,執扇敲了敲青年的肩,“名字不錯,人也不錯。”
“……”
天子身上的龍涎香混雜著一絲勾人的甜膩味道,直往人鼻子裡鑽。
陸長荊耳尖通紅,不自在摸著鼻尖抬起頭,只見沈招神色冷漠,抬腳就要踹人,他眼疾手快躲開。
“顯著你了,”沈招眸光陰冷如刀掃過他,轉身跟上蕭拂玉的背影。
這場與天子的較量,以被自己的下屬背刺而告終。
倒是小瞧了這小皇帝,不僅喜歡使喚人,還喜歡到處勾搭人,不是摸人的肩就是撩人的衣襟。
是個人就勾搭,還說自己不是誰都行。
沈招輕哂一聲,走在蕭拂玉身後,誰料前邊的人猝不及防停下。
“沈愛卿臉色不好,”蕭拂玉故作訝異,“怎麼,朕誇你的副使,你不高興了?”
“陛下誇他,與臣沒有任何干系,”沈招垂眸看他。
交談間,幾人已走到馬車前。
“陛下,”來福走上前欲扶他上馬車,被他一個眼神逼退。
“沈愛卿,還不來扶朕,”蕭拂玉抬起手,側目望他,“連御前的規矩都不懂?”
沈招面無表情走過來,手臂墊在蕭拂玉手心下,“陛下可扶穩了,若是不慎從馬車上摔下來,豈不是又不能上早朝了?”
“若愛卿連朕都扶不穩,這指揮使也不必做了,不如就當個馬伕,只要駕車倒也省心,”蕭拂玉反唇相譏,搭著男人的手臂穩穩踩上車架。
天子的手很白,壓在沈招深紅袖袍上時愈發襯得每一根指節皆雪白剔透,堪比最無瑕的和氏璧。
這不像一隻生殺予奪的手,反而應該天生被男人捧在懷裡把玩。
沈招滿懷惡意的想。
詔獄在南街最僻靜處,騎馬只需一炷香,但坐馬車過去須半個時辰。
自大梁開國皇帝設立詔獄與驍翎司起,兩者便分別充當天子的刀與眼。
但鮮少會有皇帝願意踏足這等血汙之地,哪怕他們大多數的皇位都是踩著旁人骨血奪來的。
守在詔獄大門前的獄卒一看見沈招,什麼都沒問,默默打開了詔獄的門。
一個亂臣賊子的臉,竟比他這天子還好用。
蕭拂玉面色如常走進去,白色身影瞬間被粘稠陰冷的黑暗包裹住。
唯一的亮光,是來福手裡的燈。
約莫走了一盞茶時間,蕭拂玉方才適應眼前的黑暗,得以看見面前這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地牢過道。
“陛下,您想瞧的犯人就在過道盡頭的第一間牢房裡,”沈招低沉散漫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隱隱帶著幽幽回聲,“需要臣領路麼?”
蕭拂玉不理會他,兀自抬步朝前走。
只是走到過道中間時,左側牢房裡忽而伸出來一隻血淋淋的手,抓住了蕭拂玉的腳踝。
“大人……草民真的是被冤枉的!您和沈大人求求情,放我出去吧!”隔著牢房的欄杆,囚犯的聲音尖銳嘶啞,難聽至極。
“大膽!”來福大驚失色,連忙要去拽那隻手,“陛下聖體,爾等怎敢玷汙!”
“你是陛下?”囚犯愣了一下,隨即獰笑,“憑什麼你天生就能在宮裡享福,我們不過犯了一點事就要被你的走狗折磨!一起下地獄吧!”
囚犯試圖拽動蕭拂玉的腳踝往裡面拖,鎖鏈叮噹作響。
而沈招半靠在另一側牢房邊,一條腿懶散屈起,高大的身形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沒有半點上來幫忙的意思。
囚犯的力氣很大,來福滿頭大汗咬緊牙關,拼上所有力氣終於將陛下腳上那隻髒手扯了下來。
原本潔白的長靴上還是留下了猙獰的血手印,來福不由生氣。這沈大人是瞎子麼?就在那兒傻站著,這麼沒有眼力見,難怪二十幾歲的年紀還娶不到妻!
“來福,抓住他的手,”蕭拂玉吩咐完,抬腳踩在囚犯的手背上,倏然踩碎了囚犯的手骨。
淒厲的慘叫聲響徹詔獄。
“沈愛卿,”他面上甚至還帶著笑,聲音輕柔緩和,“管好你抓的瘋狗,若再有什麼髒東西湊到朕面前,朕就說不準踩碎的是誰骨頭了。”
沈招站直身,一手撐在腰後,黑眸中浮起一絲異樣:“陛下息怒啊。”
蕭拂玉心頭冷笑,繼續朝前走,好在方才那一腳震懾了暗中窺伺的囚犯,無人敢再靠近他。
他停在過道盡頭用來審訊的牢房前。
即便詔獄裡一盞燈都不點,他也能猜到暗中不知有多少驍翎衛就在默默注視他。
沈招試圖讓這些驍翎衛瞧見他的狼狽,讓他失了威嚴,真是好不要臉的手段。
沈招打開牢門的門,偏頭看他,“陛下,請吧。”
“去給朕尋雙乾淨的鞋,”蕭拂玉掃了眼來福髒兮兮的手,隨口吩咐,“順便洗乾淨手。”
牢房裡燃著火堆,比外頭亮堂許多。
蕭拂玉抬步走入牢房,只聽見牢門合上的聲音,下一瞬他甚至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被男人抵在牆邊。
沈招連三成力道都沒用到,就已讓養尊處優的天子動彈不得,兩隻纖細伶仃的手被他一隻手鉗住壓在腰後,像只貓崽子似的夾在牆與男人硬朗的胸膛間。
“沈招,你放肆,”蕭拂玉眼尾被怒意染紅。
“若是陛下,臣的確放肆該死,”沈招一手撐著牆,低頭湊近他耳邊,“可若不是陛下,臣何罪之有呢?”
蕭拂玉一頓,聽他用陰冷充斥惡意的聲音繼續道。
“你不是蕭拂玉,我沒說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