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裡傳出的話語太過離譜，跟榔頭似的直接把前面鋪墊了半天的恐怖氛圍砸了個一乾二淨。
以至於方九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僵硬地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電腦屏幕。
塗抹著血色的猩紅屏幕中央被一隻纖秀的手掌用力抹開一部分，暴露出一塊淺藍色的系統默認桌面。
而在這塊桌面上，赫然站著一道人影。
那是一名體態嬌嫩、皮膚雪白的少女，穿著與魔幻作品裡魔法師長袍相似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巨大到誇張的魔法帽，鮮豔而燦爛的金色雙馬尾隨著腦袋輕輕晃動，翡翠寶石般碧綠的眼珠裡洋溢著好奇與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在電腦裡的原因，她的整體容貌並非真人，更具二次元動漫風格，如果能夠截圖下來，看著就像是某位技巧高超的畫師原創出來的角色——而且從外形上來判斷，如果真有這種角色，人氣和同人本的數量絕對不低。
方九怔怔地看著電腦裡的少女，一時半會兒沒想出來該用哪種情緒來面對她。
儘管他不止一次覺得自己能應對女鬼的出現，而且對方如果足夠漂亮，他說不定還能下得去手。
可當這檔子邪門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方九還真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你好，喂，聽得見嗎？”
電腦屏幕裡的金髮雙馬尾少女揮了揮手，見方九遲遲沒有動靜，原地蹲了下來，盯著電腦屏幕的右下角，清澈的眸子裡泛起一絲迷惑的漣漪。
“奇了怪了，我明明已經打開麥克風了，難道是聲音還不夠大？我把麥克風增強拉滿試試……”
少女伸出手指在面前一頓扒拉，最後似乎找到了某種進度條，用右手食指抵住屏幕，將其從左往右拉動。
“喂？”
嗡嗡嗡——
幾乎狂暴的噪音裹挾著聲浪從屏幕內發出，巨大的電子音流把方九驚得抖了三抖，雞皮疙瘩起了滿身。
方九總算回過神來，連忙阻止這電腦裡的姑娘繼續說下去：“麥炸了麥炸了！我聽得見，你快把這麥克風增強關了！”
電腦少女被大聲呵斥，渾身猛地哆嗦兩下，接著委屈巴巴地小聲逼逼：“你聽得見早說嘛，人家喊你這麼久都沒點反應……”
方九心想就算我聽得見，你大半夜整得跟詭異降臨到我家似的，我有這膽子直接回應你嗎？
電腦裡的少女又拖著無形的進度條扒拉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差不多了，於是試探性地開口。
“現在咋樣？”
“還是很響，再輕點。”
“你家音響效果也忒好了……現在呢？”
“再小點，音量調到28，一般我看電影差不多就這個量。”
“哦哦……好了，現在感覺咋樣？”
“差不多，現在總算能正常對話了。”
方九舒坦地呼出一口氣，隨後又覺得不對勁——他居然因為電腦裡疑似賽博女鬼的個體調好了麥克風而鬆了口氣，還打算跟對方正常對話。
哥們憋了這麼多年，終於也癲了嗎？
方九撓了撓頭，姑且還是後退了兩步，給自己留出足夠的逃跑空間。
雖說如果對方真是賽博女鬼，自己說不定已經無路可逃，但是多做一點後手準備總是沒錯的。
整理好情緒後，方九張了張嘴，花了片刻時間組織語言，最後提了個直指核心的問題。
“所以……你是哪位？黑客？貞子？”
電腦內的少女明顯愣了一下。
“首先我不是黑客。”
“其次，你是怎麼把我跟貞子聯想到一塊去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精緻嬌嫩的臉上浮現出驕傲與自豪，“我這形象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偉光正的主角團形象，別把我跟貞子那種邪門玩意放一起好嗎？”
方九嘴角抽抽兩下。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邪門？
一個突然出現在電腦裡，給屏幕塗滿血色還一副魔法師打扮的二次元畫風娘們。
這些元素堆砌起來可比傳統女鬼貞子邪門多了！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方九語氣禮貌地提醒道，“至少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女眨了眨眼水靈的眼睛，這才想起自己確實還沒做自我介紹。
“我叫莉雅。”她清了清嗓子，在方九面前彎下腰，行了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的貴族禮儀，“如你所見，我是一名宮廷魔法師，出於某種理由，變成了這副非人姿態，暫時住在這臺電腦裡。”
莉雅的聲音高雅而不失端莊，似乎是在為她自稱宮廷魔法師的身份進行佐證。
方九嘴角抽了抽，一臉“你tm在逗我”的複雜表情。
但凡對方聲稱自己是隱藏在世間黑暗面的超級駭客，因為盜取公司機密而流亡到附近，試圖藉助這臺電腦向方九求救——這種電影級別的解釋，方九可能還更容易相信一些。
結果這姑娘開頭就是一句宮廷魔法師，而且還“住”在他的電腦裡，直接就給方九整不會了。
姐妹咱瞎扯淡也扯點像樣的，你這世界觀都對不上啊！
“你好像不怎麼相信我？”
隔著屏幕，莉雅似乎察覺到方九的心思。
方九幽幽地反問一句：“一般來說不信才是正常的吧？”
話說到這裡，方九愣了一下，不禁陷入沉默。
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莉雅的說法明顯是謊言。
但方九是正常人嗎？
作為曾經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方九向來是否認超自然現象存在的。
直到他來到這個世界，又擁有了一雙能看到亂七八糟東西的眼睛……他必須承認，起碼在這個世界確實存在一些不太合理的邪門玩意。
為此，他不止一次去看過醫生。
但是在作為“正常人”的醫生眼中，方九也是“不正常”的。
方九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隨後抬起頭，直視莉雅那雙翠綠的眼眸。
既然他常常能看見那些不合理的玩意……那是否說明，面前這位自稱魔法師的金髮雙馬尾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莉雅更特別一些，到了能夠影響現實的程度。
因此莉雅作為詭異的存在，擁有一些詭異的身份特徵也很正常。
不怎麼詭異的地方在於——她這詭異存在連麥克風音量都得倒騰半天。
“你盯著我幹什麼？”
莉雅被方九的眼神嚇得抖了三抖，生怕他對自己做些什麼。
方九擺擺手：“沒事，我就是覺得我應該改變一下態度。”
莉雅兩眼一亮：“你願意相信我了？”
“最多隻能信一半。”方九實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一個稀裡糊塗跑我電腦裡住著的宮廷魔法師，要遠比動漫風二次元貞子要好對付幾百倍，所以我暫時就當你沒說謊。”
莉雅撇了撇嘴，不滿且幽怨地瞄了方九一眼：“我本來就沒說謊。”
“這事先不管。”
方九擺擺手，轉而提出另一個問題：“你剛才提到的……變成現在這樣的【某種理由】是什麼？”
根據莉雅的回答，方九可能會增加對她的信任程度。
畢竟扯謊這種事向來是越扯越荒唐，破綻就越多。
如果莉雅的回答能夠自圓其說，她的身份可信度也就大大提高了。
然而。
面對方九的提問，莉雅長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
方九：“？”
“我是真不知道。”
莉雅攤開手，聳聳肩，滿臉都寫著無奈，“具體發生了什麼，我根本沒有記憶，只知道自己醒過神來的時候就失去了肉體，一開始還挺不適應的來著，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畢竟我現在的狀態不需要擔心衣食住行，餓不死也凍不壞，閒著沒事還能去網上找點樂子。”
方九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不是女鬼？”
“當然不是。”莉雅把頭頂的魔法帽扶正，“我現在最多算是電子態。”
電子態。
聽著怎麼開始要往科幻方向發展了？
方九心想科學那塊不是自己的擅長的領域，於是又換了一個問題。
“那你為什麼偏偏跑我家電腦來了？”
“這個……”
莉雅臉上忽然閃過一抹不可言說的尷尬，當即壓下魔法帽，遮住自己的半張臉，腦袋也垂了下來。
方九一眼就看出此事背後藏有隱情，為了搞清楚現在的情況，他嘗試著給電腦裡的莉雅一點壓力。
畢竟這姑娘看著挺好說話的，剛才還要自己幫忙來著，稍微給個一丟丟壓力，應該沒什麼問題。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先前那股在血液裡沸騰灼燒的勁兒起來之後，方九內心的恐慌消去了許多，這帶給了他充足的甩掉心虛的勇氣。
方九注視著莉雅的眼睛：“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吧？”
“沒有！”
莉雅表情怪異，幽幽地掃了一眼屏幕外的方九，“這事說出來挺不好意思的，你真想聽？”
方九點點頭，他現在是看出莉雅沒什麼攻擊性，但這位自稱宮廷魔法師的詭異本身，還是存在一些需要解開的謎題。
莉雅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一會兒看看方九，一會兒看看桌面下方的任務欄。
過了好一陣，莉雅才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通過某個鏈接進入了某個網站？”
方九挑了挑眉。
昨天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那是企鵝群友聊天時隨便發的鏈接，方九一時好奇直接點了進去，發現是某小型資源分享式網站。
本來以為隨便看兩眼不會出什麼事，沒曾想到這網站自帶汙染功能，只要點進頁面就會自動下載各垃圾軟件。
他花了老半天時間才把這些垃圾軟件卸載乾淨，罵了兩句狗群友之後，就將該網站永久拉入了黑名單。
可是方九想不明白，這檔子事跟莉雅的存在有什麼關係？
“是有這麼回事，然後呢？”
“然後你不是被迫下了一堆垃圾軟件嗎？”
“是啊，我都卸乾淨了。”
“你沒卸乾淨，還留了一個。”
莉雅臉上帶著幽怨和心虛，默默地注視著屏幕外的方九。
方九歪著腦袋愣了好幾秒，之後忽然醒悟過來，雙瞳震驚圓瞪，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
“合著你本體是皇網的垃圾軟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