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指甲嵌進血肉，疼痛帶來清醒，安格強行入戲，眯起雙眼，玩味道，“你在懷疑吾，巴雷克·迪弗安索？”
“你忘了是誰曾幫你誅殺了仇敵？”
“你忘了是誰讓你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摯愛？”
“你忘了是誰讓你處於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安格緩緩起身，臉上的玩味遽然消失不見，神色冷峻，用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道：“賽巴斯，來，你來告訴巴雷克答案。”
“冕下，我……”
銀髮老者瞬間冷汗如漿。
隨著安格最後一個字落下，那語氣中的不滿早已被其他人知曉，數十雙噬人兇狠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
那一雙雙目光的主人都曾是在諸國間釀造慘案的兇徒，屍山血海般的氣勢，一起向他壓迫而來，縱然他實力不弱，也感覺到渾身血液都彷彿被殺意凍結。
被點名的獨眼教徒咧嘴一笑，不懷好意的用渾濁獨眼看了銀髮老者一眼，隨後狂熱而恭敬的看向高臺上的安格，跪伏下來：“當然是冕下您，您是天光，您是萬物，您是唯一，您從晦暗濁世拯救了我等這些迷途的羔羊，也只有您，是我等尊崇信奉的至高主。”
安格再次恢復了玩味的表情，慵懶的坐在石座上，右腿搭在左腿，白皙的手腕抵著膝蓋，撐起了微微歪著的頭顱：“看看，巴雷克，這不是有明白人嗎？”
噗通！
噗通！
噗通！
銀髮老者瘋狂的以頭磕地，表達著懺悔。
堅固的金屬地板在一次次顱骨的撞擊下，產生密集的裂痕。
直到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周邊一片，安格終於淡淡道：“好了，巴雷克。”
銀髮老者停下動作，此刻的他，整張臉孔被血液染紅，形容淒厲好似厲鬼，額頭的傷口處甚至隱隱能看到森然的白骨。
但安格也注意到，那看似猙獰的傷口處，已經有著肉芽在蠕動，似乎過不了多久，足以令普通人致命的傷勢就能恢復如初。
怪物！
眼角不自然的抽搐一下，安格繼續扮演著戴因道：“巴雷克，吾知曉你的顧慮，你無非是害怕吾轉生失敗。”
“但是……”
“吾為寂滅之神的人之子化身，是寂滅之神一縷偉岸意志投影人間的載體，縱然諸神臨世，也不能阻止吾的意志，巴雷克，你以為憑藉區區一個凡人的靈魂，能阻止得了吾的吞噬？”
“不……不……冕下……巴雷克不敢……”
銀髮老者聲音悽惶：“請您寬恕您那忠誠信徒的無知，請您寬恕您那忠誠信徒的僭越。”
“當然。”
安格輕嘆一口氣，語氣悲憫：“你也算陪伴吾走過了那麼多歲月的老人，神愛世人，自然也會愛你。”
銀髮老者心中大定，而其他的邪教徒們則紛紛可惜的收回了視線。
如果有可能，他們誰不想取代銀髮老者的位置，誰不想更貼近神的光輝，誰不想進一步的聆聽神的教誨？
但，他們的神明既然下了諭旨，身為神明最忠實的信徒自然不可能反駁。
在神明前失儀，可是重罪，當永生永世落入深淵，受無盡惡鬼啃噬的痛苦。
“不過……”
安格話鋒一轉，令銀髮老者定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也令其餘教徒心中多了期待。
“神愛世人，但亦有神之怒火，你的罪責不可不罰，否則便失去了公允。”
銀髮老者臉上含著懊悔，聲音艱澀道：“冕下，這本就是應有之義，您的信徒只希冀您不要拋棄您的羔羊。”
“你的副教主一職就由賽巴斯接替吧。”
在獨眼教徒狂喜的神色中，安格做出了安排。
而巴雷克則神情苦澀至極。
副教主的職責他從來都不在意，但在意的是副教主所蘊含的意義。
好在，冕下沒有剝奪曾許諾的恩賜，他依舊能前往嶄新的世界。
咬了咬舌尖，安格心知重頭戲要來了。
只是這樁戲份究竟能不能上演猶未可知。
“吾之轉生已然完成，那接下來便是許諾給爾等的恩賜。”
目光逡巡在下方的教徒中，當見到沒有任何一人流露出哪怕一絲的不滿後，他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事實上，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些兇徒不僅沒有不滿，反而喉嚨間傳出壓抑不住的低笑聲，那一張張黑色兜帽下露出的半截臉頰上洋溢著狂喜，哪怕是剛剛被卸了副教主一職的巴雷克同樣如此。
一股發自內心的戰慄和寒意襲遍安格全身，戴因·黑斯廷斯的可怕以及靈魂師這一超凡之路的強大，更深刻的鐫刻在他的心裡。
原因無他。
這個令所有人狂喜的恩賜，既不是什麼珍貴的寶物，也不是富可敵國的財富，更不是能掌控一切的權勢。
無法延長生命，無法增強實力。
純粹是一個大坑。
在寂世教的教義中，寂滅之神的每一次轉生，都會開闢一個嶄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無憂無愁，無思無慮，永恆幸福，永恆安樂，是一個能讓所有人幸福，滿足所有人願望的天國樂園。
所謂恩賜，便是準允信徒們前往這個新世界。
而前往的方式？
是自我寂滅。
俗稱自殺。
沒錯，自殺。
在戴因轉生成功之後的計劃中，從來都沒有這群寂世教高層的位置，
而為了更好的清理他們，戴因特地編織了這麼一個謊言，一口氣將所有知曉他身份的寂世教高層清理乾淨。
這樣，他就能徹底與寂世教教主的過去切割乾淨，以安格·蒂蒙斯的嶄新身份活下去。
作為寂世教教主，戴因清楚寂世教的侷限性。
在這個有著人族至高議會的時代中，在這個有著四大帝國統御的大陸，邪教頭子從來都不好混。
所以他打定主意，在轉生後埋葬過去，用光明正大的新身份一步步攀上這個世界的巔峰，而後尋求報仇之機。
至於為什麼轉生之前不讓這些寂世教高層自殺？
無非是留一個後手，萬一他轉生失敗，僥倖戰勝他的幸運兒會被這群教徒活生生撕了。
因為【記憶圖書館】的存在，安格清楚知曉戴因的所有佈置。
但越清楚，越心寒。
這些所謂的寂世教高層們，這些聯合起來甚至能攻滅一個王國的強者們，都只是戴因操控的人偶。
日積月累的催眠，他們已經沒有了獨立的意志。
眼下他們因“恩賜”而狂喜，便是最好的明證。
新世界？
樂園？
明明是錯漏百出的謊言，卻被深信不疑。
黑色而又荒誕。
大殿內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安格目光閃爍。
這些犯下過無數罪孽的惡徒，實力最低者，也都是四階。
或是如巴雷克一般擁有著極致強橫的肉體，或是能施展各種變幻莫測的魔法。
可以說，哪怕只有一個，都會是他在這個世界起步的得力臂助。
但……
這同時也意味著風險。
戴因決意清理這些人，除去要徹底和過去切割乾淨外，還有別的原因。
這些強者往昔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戴因催眠，也唯有此，才能把這些強者忽悠到智障的地步。
但成功轉生後，戴因也就失去了曾經的實力，很難繼續維持對教徒們的絕對掌控，哪怕他留有後手，這些人也都會是隨時引爆的定時炸彈。
“吾既曾許下恩賜，便萬世不移。”
猶疑片刻後，安格終於下定了決心。
對這個世界缺乏足夠認知的他，現下最合適的就是按照戴因記憶中的規劃去走。
這是最安全、最保險的策略。
“啊，禮讚崇高的寂滅之神，啊，禮讚神明的人之子化身，啊，禮讚偉大的寂世教教主。”
所有的教徒狂熱的舉起雙手，高呼著禮讚之聲。
隨後，新任副教主，名為賽巴斯的獨眼教徒走上前，匍匐在地。
“偉大的冕下，感謝您的恩賜，感謝您的寬容，感謝您的慈悲，請原諒您忠誠的信徒無法再陪伴您走下去。”
“那就開始吧。”
安格微微眯起了眼，淡漠道。
“是。”
下一刻，賽巴斯猙獰而又狂熱的舉起右手，狠狠的刺入了胸膛。
噗！
他一把捏碎心臟。
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
這種傷勢，縱然是以四階騎士強橫的自愈能力，也無法恢復。
鮮血如泉水般噴湧而出，剎那間染紅了地板，腥紅的血色，宛如寓意著死亡的罌粟花。
這彷彿是一個信號，緊跟著，數十名寂世教高層齊齊自殺。
死法千奇百怪。
唯一相同的是那毫不留情的決絕姿態和死前臉上浮現出的微笑、喜悅。
他們殺的彷彿不是他們自己，而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生死大敵。
血肉殘破、肢體碎裂，腥臭的血液如黏稠的蛛網，無聲地流淌在泛著金屬光澤的地板上，繪製出一幅地獄惡景。
被濃重血腥味刺激到反胃的安格，胃中翻江倒海，幾乎要將膽汁都吐出來。
他強忍著上湧的胃液，勉力維持著冷漠、高傲的姿態。
直到大殿中，最後只剩下他一個活人。
“世界本渾濁，愛與恨同歌。”
喉嚨間發出古老玄奧，渾不似人言的低語。
在這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死神的囈語聲。
這是戴因為這些寂世教高層們設置的保險之一，如果他們不肯乖乖寂滅，那這句口令會瞬間令他們陷入呆滯的宕機狀態。
無需實力。
任何人，哪怕只是一個三歲的孩童，只要能念出口令，就可以輕易宰割這群強者們的命運。
除此之外，他們的身軀內還被下了致命的混合型毒藥。
這是戴因的另一個保險。
確認了所有寂世教高層都齊齊去了“樂園”後，安格再也忍受不住。
譁！
被強行壓制在喉腔的穢物一股腦的嘔出。
他面色慘白，攥著石座扶手的手掌因太過用力而青筋暴起。
過了不知多久，安格擦了擦嘴，恢復了平靜的同時，也對這一世有了更鮮活的實感。
不是虛擬現實遊戲，也不是一場糟糕的夢，他是真的來到了一個新世界，來到了這個名為費德蘭的大陸中。
從石座上緩緩走下，安格神情複雜地站在毗鄰的石座之前。
紫色的雙眸凝視著那張猶如睡熟般的臉。
戴因·黑斯廷斯，無論從任何角度而言，都毫無疑問不是個好人。
瘋狂、暴虐、玩弄人心。
但站在他的角度，戴因所做出的一切佈置和準備，無疑讓他在這個世界有了絕佳的開局。
從戴因右手拇指上取下了一枚黑色指環。
指環通體猶如黑曜石打造一般，但實際上卻是用了一種更為珍貴的材料——黑隕星晶。
華貴神秘的戒面上，有著七枚凸起的赭紅色浮雕，在燭火的搖曳下，泛起不祥的幽光。
暴食的貪狼呲出獠牙。
色慾的大蛇蜿蜒纏繞。
貪婪的渡鴉鳥喙流涎。
……
傲慢的天使閉目安眠。
環身內壁雕刻著一排詭異的跳舞小人。
腦海中關於這種文字的記憶浮現。
深淵巫文。
源於古老的巫師紀元。
那一排跳舞的小人，用當前時代大陸的通用語翻譯過來，為世界本渾濁，愛與恨同歌。
恰恰是戴因給寂世教高層們設置的口令。
摩挲了一下黑戒，安格戴入右手的拇指。
觸感猶如活物般蠕動。
這枚戒指是黑斯廷斯家族的信物，也是一枚頂級的空間儲物鍊金道具。
不僅內部有著廣闊的空間，戒身上還刻繪有隱匿、存在抹除的雙重鍊金符文。
一旦被人祭煉，指環便會隱匿，只有祭煉者能看到。
哪怕有人能看破這種隱匿，也會因為“存在抹除”的功效，下意識的將其忽略。
若非戴因身死，和指環的聯繫中斷，安格哪怕繼承了戴因的記憶，都很難找得到它。
滴血祭煉戒身。
很快，安格便感覺到自己和這枚空間戒指建立了一種深層次的聯繫。
凝視著指環，他看到了一處無比磅礴的巨大空間。
空間內，堆積著大量的卷軸、書籍、寶物、魔藥和數以百萬計金幣所砌成的金山。
那是戴因數十年的積累以及黑斯廷斯家族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