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人的身體驟然繃緊，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野貓。
他猛地轉回身，死死盯住那個起鬨的青年，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裡，兇光畢露。
“笑？！有什麼好笑的？！” 聲音沙啞，帶著一股被戳穿後的惱羞成怒，“老子要去泰國打工！賺大錢！不行嗎？！”
他胸膛劇烈起伏，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家裡人……我老婆孩子……五天前……都沒了……”
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刻意製造的哽咽，但眼神依舊飄忽不定，掃視著周圍，尤其注意著街口的方向。
“我現在就想吃口熱乎的，有力氣趕路……你們……讓不讓？！”
這番話，真假難辨，卻帶著一股亡命徒般的絕望。
之前還鬨笑的人群，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年關將至，背井離鄉，妻兒亡故……聽起來確實悽慘。
林曉咬了咬嘴唇，看著男人那副樣子，心軟了。她往後退了一小步。
“那……那你先買吧……”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猶豫著，默默讓開了一條道。
插隊風波，似乎就這麼平息了。
但陸陽的目光，卻如同最精準的探針，落在那中年男人的每一個細節上。
藍色醫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具體容貌。
但那雙眼睛……深陷，佈滿血絲，透著極度的疲憊，更深處，是無法掩飾的驚惶和警惕。像是在躲避著什麼，時刻準備逃離。
深色外套，沾滿了油汙和塵土，袖口邊緣，隱約可見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紅，像是……乾涸的血跡。
腳下的運動鞋，破舊不堪，一隻鞋底幾乎要脫落，露出裡面磨損發黑的襪子。這絕不是一個準備出國打工的人該有的樣子。
跨三省，一千多公里，兩天兩夜沒吃飯，要去泰國，妻兒五天前死亡……
每一個關鍵詞，都如同重錘，敲擊在陸陽的腦海裡。
他想起了輔導員剛剛在QQ群裡發的通告。
【A級通緝犯，趙剛，男，42歲，前科累累，吸毒人員。五天前吸食過量產生幻覺，誤殺妻兒。潛逃途中，於兩日前在鄰省襲警，奪走一把警用手槍及部分子彈。現正跨省逃竄，極可能流竄至我市，伺機經由邊境線逃往境外（初步判斷為泰國方向）。該人極度危險，窮兇極惡！】
特徵：中年男性，體格壯實，可能戴口罩帽子等遮擋面部，衣物髒亂，精神狀態不穩定，具有攻擊性，攜帶槍支！
時間、地點、動機、逃亡路線、個人特徵……
——完全吻合！
陸陽心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但臉上依舊平靜如水，只有拿著烤雞腿夾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真的是他！A級通緝犯，趙剛！
而且，他有槍！
這裡是人流密集的小吃街，一旦趙剛狗急跳牆……後果不堪設想！
不能驚動他！
陸陽不動聲色，左手在攤位下方，悄然解鎖了那部老舊的二手手機。屏幕的光芒被案板遮擋。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
找到輔導員陳婷的號碼。
編輯短信：【陳老師，北興小吃街角落烤雞腿攤。疑似A級通緝犯趙剛在此。特徵高度吻合。請求核實，立刻支援！】
點擊發送。
同時，將自己的即時定位，也一併發了過去。
幾乎是短信發出的瞬間，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是陳婷的回覆，言簡意賅，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和專業：
【收到！陸陽，身份已初步確認！警方正在調動，預計五到八分鐘到達！聽我指揮：穩住他！不要打草驚蛇！繼續烤你的雞腿，滿足他的要求！他有槍，窮兇極惡，絕對不能讓他察覺異常，引發恐慌或劫持人質！重複，穩住他！等警方合圍！】
看著屏幕上的字，陸陽深吸一口氣，胸腔裡的空氣似乎都帶著烤肉的焦香和無形的硝煙味。
穩住他。
他抬起頭，看向趙剛，語氣平淡無波，就像對待任何一個普通的顧客。
“二十個是吧？十個現在吃，十個打包？”
趙剛警惕地盯著他，點了點頭，聲音急促：“對！快點！”
陸陽不再多言，迅速將烤架上剛剛烤好的十個雞腿用吸油紙包好，遞了過去。
“十個，七十塊。”
趙剛一把奪過雞腿，甚至沒心思去接找零，直接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現金，數出七張一百的，拍在攤位上。
“七百！不用找了！剩下的十個，快點給我烤好打包！”
七百塊，買價值一百四十塊的雞腿。出手闊綽，更像是急於脫手的贓款。
他一手抓著錢，另一隻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扯下口罩一角，將一個滾燙的雞腿塞進嘴裡。
狼吞虎嚥。
他吃得極快，彷彿餓了幾天幾夜的野獸，滾燙的油脂順著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周圍的環境，尤其是街口方向。
三兩口解決一個，骨頭隨手就扔在地上。
濃郁的肉香和油脂的香氣瀰漫開來。
陸陽收起錢，沒有看他，轉過身，重新面對滋滋作響的烤架。
他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拿起新的雞腿，刷油，撒料，翻面……每一個步驟都精準到位，彷彿在精心雕琢一件藝術品。
只是這一次，他的動作，似乎比平時慢了半拍。
火候的控制，時間的拿捏，此刻不僅僅是為了美味，更是為了——拖延。
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每一秒，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雷霆抓捕爭取時間。
空氣中瀰漫著烤雞腿的誘人香氣，但也悄然凝結起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