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身著銀白色總旗戰袍,此刻正站在褚千戶的身後,見到此景,心中一陣驚疑不定。
甯越在他手中任職一年,實力境界他自然知曉,簡單評價就是:平平無奇,不值一提。
寒星箭術作為衛所將士普遍修習的箭術之一,易學難精是出了名的,更別提修行圓滿,領悟秘技了,簡直千不存一,非根骨與悟性奇佳者不可得。
甯越竟不知何時領悟了這三箭追星的秘技,難道是剛剛的生死搏殺?!
薛仁回頭與前來報信的陳松對視了一眼,才上前道:“回稟千戶,此人正是末將軍中小旗官甯越,箭術、輕功俱佳。”
褚千戶手捋著長鬚,看了眼山坡下扶膝跪立,大口喘氣卻風采綽約的少年,眼中的欣賞之意更濃了三分。
“此子年紀輕輕,區區磨皮境就能單人獨箭射殺練肉境的武夫,著實難得,當記功二等。”
薛仁心中一動,心知千戶大人恐怕是看上這小子了,忙行禮答謝道:“千戶賞罰分明,合該如此。”
褚千戶又問:“不知此子根骨如何?是何家室?可曾婚配否?”
“回稟千戶,寧家三代從軍,甯越是世襲的士官,因還在守孝,又未曾及冠,所以尚未婚配。”
“檢測的根骨為…凡骨。”薛仁硬著頭皮答道。
“哦。凡骨竟能臨陣頓悟秘技,委實不凡。”褚千戶顯然也看穿了甯越的境界,只是根骨受限,讓他原本興起的愛才之心不由得收斂起了大半。
凡人根骨幾乎註定了甯越一輩子止步內練前三境,再突破則千難萬難,這輩子當個總旗可能綽綽有餘,卻不值得他再費心拉攏。
幾個一旁聞言的百戶、總旗原本饒有興致的目光也漸漸平淡了。
薛仁見狀,也不好多言,只能期盼著甯越能自己爭氣些,待會多殺幾個山匪,挽回些印象。
說話間,三隊人馬已經率令壓了上去,將正欲逃竄的賊匪團團圍住。
就在此時,甯越也終於動了!
得了片刻喘息功夫的甯越見到援軍,立即腳下生風,步步追雲,風馳電掣般直奔剛剛射殺的瘦竹竿山匪而去。
及至近前,甯越一手探腹,撕開碎衣,急若閃電的抓出戰利品向懷中一塞,然後袖兜,腰帶,腳踝。
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搜刮一遍,動作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又將戰利品妥善安置之後,才拔刀殺進了戰場。
山坡上,原本還抱有幾分期待的褚千戶見甯越的手法如此嫻熟,先是一愣,再看到其身旁的魏賢胸兜也是鼓鼓囊囊,面色一點點沉了下來,冷笑道:“薛總旗,你的兵戰場廝殺勇猛,這輕身功夫也是不賴嘛?!”
目光短淺,貪圖財物,難成大器。眾人暗暗給小旗官打上了標籤。
幾個百戶、總旗也不禁紛紛嗤笑了起來。
“薛總旗,我觀此子,不貪功,卻好財,真是個妙人。”
“輕功與箭術俱佳,堪稱雙絕了!”
“恐怕是我們薛總旗平日裡教導有方吧。”從來都與薛仁不對付的莫英碩更是直接出言嘲諷。
薛仁臉色漲紅,卻一言不發。
他怕再多說一句,甯越的戰功就要泡湯了。
春日的山風獵獵,見山下大局已定,褚千戶抬頭看了眼山峰上愈發激烈的喊殺聲,撥馬便欲迴轉。
就在此時,山頂之上忽然光華漫天,璀璨奪目將雲霧打得洞開,而後萬千浮光極墜,初時無聲,墜落之際,卻爆發出震天的轟響,彷彿山峰都被其搖動!
喊殺聲頓止,又被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取代。
眾人心神頓時被這驚人的一幕,駭得心神搖晃。
而一道窈窕倩影,踏虛而行,青衫搖曳,周身縈繞著流光,一閃而逝,宛若流星。
廝殺中的甯越恍然抬頭,一瞬間目眩神迷。
……
永望衛所,總旗署。
甯越推門而入,面色忐忑。
立功確實立了一小功,也撈到了實惠,臉卻也丟大了。
薛仁靜坐於案前,笑道:“呦,雙絕回來了?今日你可是立了大功,快請上座。”
甯越面色微紅:“卑職不敢居功,全賴總旗往日教導有方。”
“教導有方?來來來,你說說,平日我幾時教導你如此嫻熟的獲取戰利的?”薛仁聽到教導有方這四個字,就氣不打一處來。
“見錢眼開,貪圖小利,如何成得了大器。”
甯越不言,只低著頭,臉色愈發紅了。
這一波屬實丟人丟到姥姥家裡。
“說啊?怎麼不說了?”
“卑職敏於行而訥於言,此乃卑職之過。”
“嗤——”薛仁被氣笑了,抄起兵書砸向甯越的胸口,“好一個敏行訥言,我叫你敏行訥言。”
甯越左躲右閃,好不吃虧,探手從懷中取出了一沓銀票。
面額大小不一,薄薄一沓,卻足足有數百兩之多,幾十個山匪積攢數年,辛苦剪徑所得,盡付與案前。
薛仁看著案上的銀票,一張就是二十兩,不由得一驚,脫口問道:“這麼多嗎?”
薛家乃是固城世族門閥四大家之一,薛仁貴為家主嫡子,往日一應生活所需,吃穿用度自然是鐘鳴鼎食,修煉所需,藥材,寶器也都是絕佳之物,甚至就連他腰間所配的環龍玉佩就價值百金不止。
但他的每月軍餉也不過十兩,薛家給他的月俸也不過三十兩!
世家門閥家風嚴謹,這麼做是為了防止不孝子孫玩物喪志,貪玩成性,敗壞了家業。
可單單案上的銀票怕是能抵得上薛仁一年月俸都不止。
“這是給你的,我留的更多!”甯越腹誹道。
他不著痕跡的緊了緊袖兜,才正色道:“薛哥,不是兄弟們貪財,實在是窮怕了啊,吃穿用度,一應修煉所需,具是花銷,軍餉又時常欠發,兄弟們實在是手頭拮据啊。”
“此言…此言卻有幾分道理。”薛仁將銀票絲滑入袖。
想起手底下的將士根骨有限,前途無亮,仍舊日日勤勉修行,平日裡的甯越別說青樓風流,就連酒樓都甚少光顧,心中也是一軟。
“但下不為例!”
“是!”見總旗消了氣,甯越急忙轉移了話題。
“薛哥,不知今日那位仙子是何等人物?竟能身繞流光,憑虛而行?還有那一式劍招,萬千光華,簡直不似凡間人了!”
薛仁斜睥了一眼手下,“咋了?春心萌動了?告訴你,別想,那是你八輩子都趕不上的人物。”
“就連老子我都不夠資格!那可是斬魔司的青衣衛,官居五品呢,咱們鎮撫也不過與其平起平坐罷了。”
甯越聽著心中一凜,整個衛所的頭頭和青衣衛平級,那簡直…簡直是高不可攀,但心中些許念頭卻愈發的活躍。
“至於那道劍招,那是傳說中的天機秘術——洞天浮光!”
大淵武道之途,似乎遠比甯越想象的還要廣大千百倍,甯越只知道武道一途有天地玄黃四個等級之說,卻不聞這天機秘術究竟是什麼等級?
不過想來怕是還在這天地玄黃之上。
“那夥山匪今日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軍械早就被運走了,幾個當家的也早早跑路,說來就屬你射殺的那個香主,還算個人物。”薛仁說到這,似笑非笑的點了下甯越。
但下屬卻不接茬,反而疑惑道:“既然如此,為何青衣衛還用出如此神通秘技啊?!”
薛仁意味深長道:“沒抓到正主,還不許人家發洩一下。今天咱們所算是丟人嘍,竟然讓人將消息漏了出去。”
“不過,說來也怪,這夥山匪在禿頭山盤桓數年,一向安分守己,平民百姓、商隊鏢局一個不落,但世家大族與軍隊的物資確實從來都不敢動。”
“也不知是何人給了多大的好處,竟然能鼓動他們,劫掠軍資!”
“有內鬼唄。”甯越心道,隨即看到薛仁的臉色肅穆,招手讓他上前。
甯越當即附身貼耳。
“此事絕不會就這麼算了!敢勾結山匪,禍亂固城,以城主大人嫉惡如仇的性子,恐怕近日衛所就會有大動作,你們這一隊也要謹慎點,沒事少出去瞎轉,這固城恐怕馬上就要不太平了。”
“是!”甯越神色一正。
說完了公事,薛仁坐回了案前,目光深沉地看向了甯越:“今日之事,有功有過,卻也算的上瑕不掩瑜,還算長臉。這個二等功,你可想好要兌換何物?”
甯越拱手一拜,“還請總旗大人指點。”
“你有兩個選擇。”
“其一是換取你踏入煉肉境的修煉資源,一個二等功綽綽有餘,日後若有所成,憑藉著你這身外練的本事,在咱衛所的小旗中,也算的上出類拔萃了,日後因功晉升的機會不小。”
甯越心中一動,軍部的磨皮法他已修行圓滿,但武道境界卻只是磨皮大成,說不得只能是功法所限了。
雖然也可以順勢轉修煉肉之法,甯越卻總覺得不滿足。
根基不牢,地動山搖。這種淺顯道理,甯越還是懂得。
薛仁沉吟了半晌,給甯越消化信息的時間,見他目光復而清澈,才道:“二等功也可換取軍中珍藏的玄品功法——金玉磨皮術,讓你的根基更加牢固,三十歲前或有希望晉升內練後三境。”
薛仁沒有說,這金玉磨皮術即使在玄品功法中都算得上拔尖。
也就是薛仁貴為總旗又出身世家,否則尋常二等功想要兌換此物,怕是門都沒有。
“你當前境界尚淺,此時還不急,你可以考慮清楚再回答我。”薛仁寬慰道。
先天的根骨乃是練武的重中之重,即使甯越重修金玉磨皮,日後晉升的希望也極其微薄,薛仁自忖,哪怕是他也一時間難以抉擇。
誰成想,甯越的目光側轉,直直的看了窗外一眼,回身道:“大人,卑職願重修功法!”
“你可想好了?不後悔?”薛仁詫異的問道。
“百折不悔!”
“好!”薛仁大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竟是早有準備了。
“此法入門頗為不易,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隨時來問我。”
甯越雙手接過,又是一躬。
薛仁看著眼前的甯越,眉眼青澀,卻自有一股昂揚的少年氣,眼中更多了幾分讚許,“記住,武道境界永遠比官職更重要!”
“是!卑職定當謹記。”甯越退步告辭,準備出門。
“慢!這些錢你們拿去分了吧,帶手下的兄弟們吃點好的。”薛仁分出一半銀票遞了過去。
“謝大人賞,願為大人鞠躬盡瘁。”甯越喜笑顏開的接過了銀票。
“行了,行了,快滾吧。”薛仁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