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書房
林思月抱著幾卷新淘來的話本,步履輕盈地踏入書房門檻。
“父親。”
林思月將書卷輕輕放置在紫檀木案几一角,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沉思中的父親。
她剛剛歸家時就看到行色匆匆的一個下人,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被父親叫來處理事務。
林維正的目光終於從窗外收回,落在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女兒身上,眼神中複雜難明。
“思月回來了。”
林維正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對小女兒吩咐道,“近日來,京中暗流湧動,不太平,你也少出門為好。”
“少出門嘛…”
林思月從小就冰雪聰明,猜到了是近日朝堂上對自己父親的攻訐,知道了事情緣由,此刻乖巧點頭應諾:“女兒知道了,會安分待在府裡陪著母親。”
聲音輕柔如同江南春日細雨,帶著少女特有的純淨,懂事得令人心疼。
林維正凝視著她,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這清秀的眉眼,這挺翹的鼻樑。
“像…太像了…”
像極了月兒一歲時牙牙學語時的模樣。
只是思月眉宇間多了幾分溫順柔和,少了月兒那份彷彿與生俱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
若是月兒如今長成,也不知又該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父親,”林思月一邊細心整理著書卷邊角,一邊彷彿只是隨口問起。
“姐姐…她,何時能回來看看我們呢?”
她語氣裡滿是純粹的好奇,清澈如泉水。
林思月想問這話已經很久了,因為她自小就時常聽到父母總是提起長姐,林思月自然對自己素未謀面的姐姐感到好奇。趁此機會,正好詢問。
“…”
林維正聽到小女兒的提問,端著茶盞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面對著小女兒的好奇童真目光,林維正的思緒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二十年前,那位仙師飄然離去時,留下了一枚傳音玉符。
並告知林維正憑藉傳音符能一年一次與女兒隔空交流。
她的女兒手裡也會有一塊。
那時候的林維正心裡狂喜,感激仙師。
林維正,身為凡人,收到仙寶自然珍重。
那枚玉符,也被他珍而重之地鎖在密匣最深處,二十年來,他一次卻未曾敢去觸碰…
為何?
因為林維正怕,怕驚擾了月兒在仙宗的清修,更怕自己的大女兒,心裡早已斬斷了所謂的塵世的緣法與親情,自己再去碰一鼻子灰,豈不是更加心灰意冷。
就這樣,也挺好的…
畢竟,那話本里不就是這麼寫的嗎…
所以,林月沒有發消息回家,林維正自然也不會自作主張發送信息。
只不過,林維正不知的是,她的女兒,林月,小的時候也曾手捧著師尊給的傳音符納悶過,因為父母一次都未與她聯繫過。
這卻是韓琴菲離去時的心機了,因為她並未告訴林維正,這枚傳音符只能從林維正他那單方面傳音給林月。
另一邊,身處仙宗的林月收不到家裡訊息,自己搗鼓著也發送不了,這令年幼時正處修為突飛猛進的林月自然沒時間深思其中的奧秘。
就這樣,兩人鬧了一個大烏龍…
“仙人修行無日月…歸期…”
“怕是難定。”
林維正不敢去看小女兒那雙純淨的眼睛,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
林思月澄澈的眸光黯淡了一瞬,旋即便又恢復了往日的溫順。
“嗯,女兒明白了。”
林思月懂事的不再追問,安靜地收拾好東西,福了一禮,離開書房。
林維正望著女兒纖細柔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幾次張口,卻是欲言又止,只能輕嘆一聲。
“唉!”
此時的京城風波詭譎,而太子又遞來橄欖枝,態度曖昧。
而龍椅上,那位的心思更是如同深淵般難以測量。
是否…
該動用那枚玉符,問一問月兒?
哪怕只是…問一問仙宗對此的態度也好。
這個念頭在林維正心裡閃過,旋即便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深埋心底。
罷了,罷了!
月兒已是仙人,早已超脫凡俗,又怎能再讓她被這凡塵俗世所擾。
林家之事,終究,還是要靠自己一力承擔。
林維正思緒翻騰,不禁來到書房外,矗立桃樹下,凝神眺望遠方無雲天際,呢喃道:
“月兒,你說我該怎麼辦…”
三日之後。
千里之外的江南,蘇城。
一匹渾身沾滿塵土的快馬,如同離弦之箭般衝破清晨的薄霧。
在一處門前驟然勒停。
門上赫然寫著“顧府”二字。
身穿利索勁裝的信使翻身下馬,上前,敲打了門上的銅鎖。
“咚咚咚。”
“吱呀…”
四十好幾,已經是顧家老人的門房大叔打開門縫兒,先是瞧了眼眼前風塵僕僕的男子,又望了望不遠處,在樹旁累的只吐舌的壯碩馬兒,隨即好奇問道:
“你找誰?”
“這封信,你只管交給顧家主,顧家主會明白的。”說著,信使將一封用火漆嚴密印封的信箋,鄭重地遞交到門房手中。
當交接完,信使又騎馬離去。
“駕!”
看著人一句話不多說就騎馬離開,老門房眼神凝重,知道是大事,急忙轉身關門,去尋老爺。
在街角更遠處,一道難以察覺的陰影,如同融入了牆壁般,靜靜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那處陰影見此情景,嘴角無聲地勾起一抹冰冷弧度,卻並未出手。
看著信使匆匆沿著街道離去,那道陰影才又悄然無聲地隱沒,彷彿從未出現過。
……
另一邊,顧府書房內。
顧明接過門房遞來的信箋,看著上面熟悉的記號,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箋封口,展開信紙,目光逐字逐句的仔細閱讀。
越看信箋,顧明的眉頭就越鎖越緊。
看完信箋,顧父久久無言,隨後放下手中的信箋,嘆了口氣。
“唉,維正兄啊…”
昔日一朝得勢的同僚摯友,如今卻身處那吃人的權力旋渦中心,每一步都如此的小心。
這份潑天的榮寵富貴。
終究…還是來到了清算邊緣了嗎。
顧明端坐著思考一會,隨即喚來了管家,囑咐道,
“去,傳話下去,近來府中上下,所有人務必認真做事,知道嗎。”
“切記,在外不可惹事生非,更不能與人爭執,授人話柄。”
管家心頭一凜,連忙躬身領命而去。
管事的離開讓書房內又恢復了寂靜。
端坐梨花椅的顧明重又拿起信紙,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略顯粗糙的紙面,目光再次落到林維正信中那段隱晦提及的…
婚約。
他猜,好友是想提醒自己,在危急關頭拿出婚約契書,保下顧家。
畢竟,兩家的世交關係,在有心人的探查下,已經不算個秘密。
兩家的交際往來,終究也掩蓋不了。
顧明怕就怕,仇敵不敢動林家,轉頭先試探自個家。而如果兩家婚約曝光,有了仙人的威懾,敵人自然不敢在明面上再搞針對。
畢竟仙人餘威還在,最多在背地裡下手。
這對已然落魄的顧家是最好的結果。
書房外,顧青恰好也結束了清晨的修煉,帶著一身淋漓汗意踏入書房。
“爹,有什麼事?”
顧明本來正在自己院裡練武,卻被管家告知自己爹在找自己,說有要事,也是匆匆的結束了早上的晨練,來找自己的父親。
一進門,就見自己的父親眉頭緊鎖,面色凝重。
顧青眉頭一跳,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一邊擦拭著身上的汗漬,一邊裝作疑惑的來到父親身邊。
“爹,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回過神的顧父將信遞給顧青,疲憊地擺了擺手,“你自己看看吧,是京城林伯父來的信。”
林伯父?
那不是自己親家老丈人嘛。
從前幾日的夜談中,顧青得知了京城的林家實則是自己的老丈人家時,顧青天然就對林家有了好奇心和一絲好感。
畢竟自家與其是世交,即使現在聯繫減少,但那一份情誼還依舊在!
顧青信手接過信紙,快速掃過信箋內容。
只不過,越是看信箋,顧青心頭就越是沉默。
壞了!
皇帝老兒那個老不羞的,要對自己親家動手了!
顧青為何這麼說?
只因自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箋後,對當前京城的局勢已是瞭然於胸。
來自前世,又受無數小說影視劇薰陶的顧青哪還能不明白,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仙人久不現世,有鼠輩看不慣因仙人而勢大的林家了。
再加上傳說中,仙人疑似給林家留下的仙寶誘惑。
引誘政敵對林家動手。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上面皇帝的默肯,下面的臣子又怎敢行此舉,冒犯未知的仙人?
甚至有可能就是皇帝在背後推動!
聯想到皇帝越發老邁的坊間傳聞,顧青心頭一動。
是了,看來當今皇帝確實是老了,坐不住底下的屁股了。
“林家…”
那位素未謀面,甚至不知是何模樣的“未婚妻”的家族。
如今,家族身處權力的驚濤中,面臨著皇帝的逼壓。
自己仙人未婚妻又會是何反應?
是從宗門仙人歸來,還是漠視一切?
她知道乾國發生的一切嗎…
亦或者是知曉,卻仍然漠然?
顧青用力甩了甩頭,不再多想。
即使在二十多年前,仙人在乾國留下痕跡,但林家女修仙久未歸家,仙人力量的震懾嚴重不足,說不得,老皇帝就是看中這點,趁機會,對林家下手,好分食其仙人可能留下的仙寶。
“爹,我跟琳琳也說一下,讓她最近少出門。”
“女兒家家的,總是在城裡東跑西跑,像什麼話。”
顧青嘴裡嘟囔著對顧父說道,隨後不等顧父答話就一溜煙跑出書房,不見了身影。
“這小子…”
顧明無奈搖搖頭,卻也沒有精力再去管這對兄妹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