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坐在床上因腿疼睡不著,坐起來看書的莫言,聽到這陣敲門聲很疑惑,這麼晚了會有誰來。
“我是……張大力,我有……點事……想跟你……聊聊。”
她捏了捏衣角,緊張地開口道。
“在下腿腳不方便,門沒栓,你自己進來便是。”
莫言聽到說話的是個陌生女人,這女人說話還結結巴巴的,心中就猜到了幾分。
也是,除了自己剛定親的未婚妻,也沒人會在半夜三更來找他。
張大力輕輕地推開門,就見到簡陋的土房子內,有一些雜亂的東西,那房內唯一的一張床上,坐著莫言。
一眼望去,莫言劍眉星目的臉上帶著點蒼白,他還是那麼好看,但卻瘦了許多。
他穿著一襲白衣,衣裳上不知道混著泥土還是血跡,已經髒的不成樣子。
右腿上還露出了滲著血的傷口,整個人顯得很憔悴,若不是那張臉依然俊俏,張大力都不敢認他。
他似乎與這破敗髒亂的土房子格格不入,看著異常淒涼。
“你……還好嗎?”
看到莫言這一副慘樣,張大力心裡頭似有個小人拿針扎她的心臟一樣疼。
她吃驚至極更心疼至極,本覺得應該是天上的人,現在掉落到凡間,還是以現在那麼慘的樣子。
“呵……你看我現在好嗎?”
莫言面無表情地放下書,無語地瞟了她一眼。
這小結巴臉圓圓,眼睛大大的,長得還算可以,就是說起話來怎麼傻乎乎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張大力努力地想把話解釋清楚,結果沒等她解釋完,莫言又開口了。
“這麼晚來,你是有事找我吧?直接說事。”
莫言依然一副說話沒有溫度,冷冰冰的樣子。
“有事,我想……嫁給你……以後,等我娘……老了後,接過來……可不…可以?”
張大力看著他冷漠的態度,也不介意,誰弄成這樣不會變冷漠呢?她極少在人前說那麼多都話,只鼓起勇氣,才費力地說出這番完整的話。
“你的意思是,你嫁給我,等你娘老了後,接過來家裡給她養老?對是不對?”
莫言聽完張大力的話後,看著她的神情有些許複雜。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羨慕張大力,羨慕她跟她家人的那種親近感。
張大力欣喜地點點頭,跟讀書人說話果真不費勁。
她眼底透著一絲期待,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莫言看,在等他的回答。
一股夏風從破敗的窗外吹來,吹得窗戶嘎吱作響。
風把張大力身上的皂香味,吹到了莫言的鼻端,莫言在空氣中吸了一下高挺的鼻子,他摸了摸鼻子,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自在。
“這事我同意了,你早點回去吧,天黑夜路不好走,別被拍花子給抓去了。”
莫言此時心裡,對張大力的瞭解又多了一分。
她嫁人之前就能想到把年邁的孃親接過來養老,最起碼能說明張大力這人心眼兒不壞。
他緩和了語氣,他想,人家一個小姑娘走夜路過來說這件事,本身就不容易,自己也不能讓她太難堪。
他不知道的是,張大力除了力氣大,膽子也非常大。
小時候張大力沒少跑去墳地玩,壓根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被王金鳳從墳地找到後又被她揍了一頓。
還小心拍花子呢,讓王金鳳聽到莫言這話絕對樂得笑出聲來,她閨女不把拍花子的給揍了就不錯了。
從小到大,王金鳳最放心的是張大力的安危,最擔心的是別人的安危。
張大力忍住自己想給莫言收拾屋子的心思,她今晚來這裡的這事不能讓人知道。
她對著莫言點點頭後,難掩內心的激動,但不能讓莫言看出她眼神里的留戀,於是她快速轉身離開了莫言家。
留在床上的莫言撫了撫眉頭,一張俊臉竟露出一絲擔心。
他擔憂張大力回去路上的安危,這小姑娘膽子可真大,幾刻鐘的夜路都敢走。
走在路上興奮得連火把都沒有點的張大力……
她趁著月色能見著腳下的路,心情暢快地迎著夜風奔跑起來……
自己可以嫁過去照顧莫言,自己可以把阿孃接過去養老了。
張大力覺得今夜的風好像特別甜。
而林子裡的動物,被她這死動靜嚇得聲都不敢出。
夜晚的林子裡更安靜了……
~~
結親前一天下午……
莫言他娘李氏捂著鼻子,嫌惡地差遣一個老婦人幫忙收拾著小土房子。
還吩咐了那婦人家的老伴等會給莫言擦乾淨身體,順便換上喜服。
莫言被老頭抱出來門口空地上坐著,見到了許久未曾曬過的太陽。
莫言冷眼看著這一切,太陽曬得他的身體熱熱的,可他身體裡的心卻冰冷冷的。
等屋子收拾乾淨後,李氏領著婦人走了。
留下的老頭給他囫圇擦拭一番,直接為他換上喜服後,也走了。
莫言忍著屈辱跟腿上的疼痛,臉上越來越冰冷,彷彿結了一層寒霜似的。
~~
張大力出嫁當天……
王金鳳為張大力請了全村最有福氣的人,是里正家的錢嬸子過來給她梳頭髮。
她家是少有的三代同堂,公婆俱在,兒女雙全。
錢嬸子溫柔地拿著梳子給她梳著頭髮,嘴裡還唸叨著。
“一梳梳到頭,富貴完全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生活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大力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你倆舉案又齊眉。”
張大力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少有的失了神。
鏡中那模糊的女人一頭黑色長髮,面若桃花,唇似櫻桃一點紅,身著紅色喜服,襯得她格外嬌俏。
張大力在鏡子裡看到,王金鳳站在她身後,她的眼眶中早已溢出淚珠。
終於被錢嬸子梳完頭後的張大力,立馬拿起帕子,轉頭給王金鳳擦了擦眼淚。
“娘……不哭……我以後……接你……給你……養老。”
錢嬸子和王金鳳聞言都笑了起來,似乎都沒有把張大力的傻話當真。
一陣鞭炮聲響過後,由十三歲個頭很高的張海,揹著蓋著蓋頭的張大力上了花轎。
王金鳳跟在後頭,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而蓋頭下的張大力早已泣不成聲。
張海能感覺到,大力姐流下來滾燙的眼淚,已經順著他脖子流進了他的衣服,他心裡突然慌亂起來,揹著她穩穩地停在原地。
“大力姐,你是不想嫁嗎?我現在就可以揹著你跑路。”
王金鳳又哭又笑地拍了拍張海的腦袋,塞了一把喜糖到張海懷裡:“你大力姐是高興的哭,趕緊把她送上花轎。”
蓋頭下的張大力也哭笑不得,抱緊了張海後:“我……高興的。”
於是張海咧開嘴笑,呼哧呼哧地把張大力穩穩地背到了花轎上。
一陣吹吹打打的嗩吶聲和鼓聲後,張大力被搖搖晃晃的花轎送到了莫家的青磚大瓦房裡。
~~
莫言在小土房子裡,聽著隔老遠傳來的嗩吶聲,知道是新娘被接來了。
可惜他娘李氏根本不打算讓他這個瘸子拜堂成親,嫌他拖著殘廢的身子出現在莫家晦氣。
李氏竟然想得出用一隻公雞,替代他與張子杏拜堂。
他眸光冰冷地看向青磚大瓦房,身旁站著的男子跟他一起義憤填膺地聽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