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朗氣清,天氣和暢。
清脆的鳥鳴和蟬聲相映成趣,淡淡的青草香縈繞鼻尖,遠處的黑馬低頭飲水。
弘昭雙手墊在腦後,草帽半遮臉閉目躺在一處小草坡上,嘴裡還叼著一根雜草。
悠閒自在,昏昏欲睡。
半醒半夢間,一陣明顯放輕的腳步聲響起,幾息後身側的壓下一大片陰影。
“你擋到我的太陽了。”他語調懶洋洋的開口說道,嘴裡吐出得卻是一連串蒙語。
“沒睡著啊?”一道男聲響起,同樣是蒙語。
臉上的草帽被拿走,眼睫微顫,弘昭睜開眼半眯著眼睛看向來人,身體依舊躺在草地上沒起來。
來人穿著一身藍棕色蒙古袍,藍色右衽內襯,棕色裘毛在外,頭髮整齊的扎著小辮,髮尾墜著紅珊瑚珠子,腰帶兩端飄揚右側佩刀,腳上踩著繡紋繁複的馬靴。
弘昭睜大眼,上半身不由自主的離地。
蒙古青年挺起胸膛,任他打量。
突然打扮的這麼正式,發現眼前的小夥伴還挺帥的。
仔細打量了幾眼,弘昭沒開口,舉起一隻手豎起大拇指,無聲的表達了自己內心的誇讚後又重新躺了回去。
蒙古青年巴彥也不在意,只是在看到對方豎起的大拇指後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隨後他也找了一塊地方坐下,兩人接下來誰也沒說話,氣氛安靜卻不顯尷尬。
來自深林的微風吹過,感受著臉頰上的撫摸,時間緩慢向前流淌。
在巴彥哼唱的蒙古小調裡,不知不覺,弘昭小睡了一覺。
……
睡眼朦朧的坐起身,身上的薄毛毯隨著動作滑下,一杯奶茶被塞進手裡。
弘昭低頭喝了一口,涼爽的口感刺激得腦子瞬間清醒,表情也從呆滯轉為平常。
“醒了?”巴彥問道。
“你還沒走啊?”
弘昭有些驚訝,他以為睡著之後巴彥就會自覺離開的。
畢竟他身邊不管是陳福還是侍衛都不會在他睡著後還放任一個陌生人待在一旁。
尤其這個人明顯能威脅到他的生命,造成不可挽回的危險。
而且他意識陷入黑暗之前,明明聽到陳福強硬請走他的細小動靜。
“走了,又回來了,我在周圍打了幾隻獵物,待會吃烤肉吧。”
巴彥淡定的回答,並晃了晃手中的兔子野雞。
他後面一匹棕紅色的大馬正在歡快的低頭啃草。
看著巴彥自顧自拾柴點火,弘昭抽了抽嘴角,還好現在不是剛來圍場的那幾天。
在一開始的新鮮感過去,每天吃的除了烤肉還是烤肉,不管是他自己打來的還是宴會上康熙賜下的,很快弘昭就吃膩了。
好在這幾天在行宮換回了平日裡的菜色,加上即將回城返京,他對烤肉的厭惡感淡去,又可以接受了。
“會烤魚嗎?”
弘昭捧了掬溪水,洗了把臉用帕子擦乾,盯著小溪裡遊動的大魚目露垂涎。
想吃。
巴彥抬頭看向溪邊,從他的蹲著的背影裡瞧出了兩個大字。
“會,你看著捕兩條。”他帶著笑意朝溪水邊喊道。
弘昭的捕魚技巧還是他教的。
他們兩個第一次碰面起源於對同一片小溪的看中。
當時弘昭正捲起褲腿握著一根削尖的樹枝插魚,巴彥放馬飲水,兩人同時抬頭對上視線又不約而同的扭頭,誰也不開口各幹各的。
第一次以沉默結尾。
接著第二次、第三次……小溪邊,草坪旁,打獵途中,宴會上兩人接連碰見對方。
也是一次宴會後兩人互相都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一個是大清太子的嫡子,一個是卓索圖盟喀喇沁旗右旗博罕岱郡王的次子。
但之後他們遇見依然不喚對方名字,次數多了,兩人漸漸也形成了一種默契。
有時弘昭坐在草地上撫琴,巴彥興致來了就會隨興跳一段蒙古舞。
有時巴彥講起他在草原上的牧馬放羊的趣事,弘昭充當一個極好的聽眾和捧哏。
既不事先約定,也不在意下次能否再次遇見。
君子之交淡如水。
雖然不是君子,但不妨礙弘昭這麼看待他們的交情。
哪怕秋獮即將結束,他很快就會離開木蘭回到京城,也沒有要找到人給巴彥留個地址以後通信的想法。
雖然不說對方也知道他住紫禁城,巴彥部族的駐地他也輕易能從陳福嘴裡問出來。
所以他見對方穿這麼正式,最初才有一點驚訝。
弘昭小心的挑著刺,身體不自覺的端坐。
規矩禮儀已經完全融入他的骨子裡,現在要他坐沒坐相,不刻意的時候根本辦不到。
吃完魚,弘昭從懷裡掏出一個陶壎。
湊到嘴邊緩緩吹響,自然幽深的樂聲流淌而出與周遭環境交融一體,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哀傷。
“走了,巴彥。”
吹完一曲不知名的調子,弘昭拍拍屁股站起身,第一次叫了對方名字。
“嗯。”
蒙古青年翻著火架上的烤兔,油脂滴落髮出噼啪的聲響,然後他頭也不回好似不耐煩的答應了一聲。
“回去嘍~”
清脆的揮鞭聲響起,弘昭拽緊韁繩調轉馬頭,伴隨著一聲“駕”絕塵而去。
“回來了?”
掀開帳簾,埋首案牘的胤礽頭也不抬的隨口問了一句。
“嗯。”
手中鞭子隨意丟在桌上,弘昭抓起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喝。
“隨身物品都打包好了?”
“早就裝到箱子裡了。”
根據過來路上的經驗,弘昭特意調整過東西的擺放順序,這次路上不會覺得無聊了。
“跟朋友好好告完別了?”
可見胤礽有在一直關注弘昭身邊的情況,掌握第一手情報。
“嗯,吃了一頓烤魚當餞別。”
從小到大就沒有事情能瞞的過自家阿瑪的,弘昭自然的回答道。
“早點休息,明天正式啟程回京。”
相比較全程一直在玩,偶爾才被他逮去參加宴會的弘昭,胤礽始終忙的只能一日三餐的見到面,就這樣也不忘時刻關心弘昭的心情好壞。
這便是長年累月下形成的習慣。
弘昭一如既往的選擇聽阿瑪的話,乖巧點頭,胤礽見此順手就把腕上新換的手持送了他。
手裡捻著珠子,弘昭早早躺上床醞釀睡意。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巴彥是在他阿瑪的登基大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