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韻繫好補蛇袋，重新抬起頭，才發現李糰子的異常。
平時，李糰子被訓誡也好，被罰也罷，眼裡都會帶著一股讓人難以逼視的光彩，彷彿任何事，只要她在，就沒有不能解決的。
彷彿她永遠生動，永遠向上。
這股光，讓李清韻好幾次都覺得，那些事不是小小的李糰子做的，可每次去調查，結果都是失望的。
而如今，她眼裡的光彩似乎突然消失了。
並且李糰子的樣子，也不對勁……
她什麼時候那麼瘦弱，那麼蒼白又傷痕累累了？
雖然她總是欺負小妹，但李清韻面對她時，心理總是還懷著一抹淺淺的期望，沒辦法完全恨她。
畢竟，她也只是一個渴望被家人關注的孩子。
這讓李清韻忍不住，向李糰子解釋這次的情況。
“你也知道，這次你害得小妹身中奇毒，只有纏竹金蛇才能以毒攻毒，讓她活下來。”
“你是家裡唯一一個體質特殊，不怕毒的人，不管是為了賠罪，還是因為小妹的命，你都應該去找纏竹金蛇，不是嗎？”
“嗯。”
就在他以為李糰子會像以前一樣，在聽到他的解釋後，突然抱住他，哭訴自己受的委屈時。
李糰子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你不要任性！”李清韻心裡突然冒出了一股無名火，剛想批判李糰子的時候，卻發現李糰子已經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
她似乎頭暈了一下，小腿一踉蹌，就要向旁邊倒去。
“糰子，小心……”
李清韻瞳孔緊縮，伸出手，想扶一把這個還沒有他腿高的小糰子，可李糰子卻避開了。
向旁邊踉蹌了好幾步，才站定。
“我沒事。”李糰子站定後，低頭，好似乖乖的回了他一句話，可聲音卻不含任何情緒，如初見的陌生人一般。
隨後，她又扭過頭去，邁著小短腿，一步一步看上去可笑，卻堅定的向前走了。
一個小不點，怎麼會有“堅定”“決心“這種情緒呢？
李清韻心理想說服自己，李糰子這樣是可笑的，然而手指動了動，也沒能露出任何一個笑。
前方，李糰子慢慢走，慢慢忍受著包裹在小小身體裡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似乎和別人不一樣。
中毒的話，不會死，身體會慢慢將毒素分解掉。
只是，中毒會有的反應，不會消失。
比如此時，她就覺得很暈，很難受，渾身都在疼，還想吐。
她想找哥哥、找孃親、找爹爹哭，但知道沒人會關心，所以，也就放棄了。
沒人會關心，她就自己慢慢走。
什麼妹妹，什麼爹爹，什麼孃親，什麼哥哥……
她都不需要了。
回到丞相府後，纏竹金蛇就被等在一旁的藥師帶走了。
隨著纏竹金蛇的到位，病床上的妹妹李清婉，也慢慢睜開了一雙大眼。
她長得很好看。
和陽光可愛的李糰子不同，她屬於那種嬌小，如瓷娃娃般可愛的類型。
她的眼睛裡似乎總是盛滿星辰，小臉也總是紅撲撲的，偷偷看人的時候，就恍若能擊穿人心靈那般可愛。
只是身子骨看似太弱了，總有一種風一吹，就會倒的感覺。
此時，她空洞的眼裡，因為毒素祛除，慢慢恢復了清明。
她躺到了守在她旁邊的丞相夫人懷裡，再一眨眼，手也抓到了丞相夫人的衣襟上，眼淚跟著就落了下來。
“孃親……孃親……”
李清婉像是嚇壞了，抽抽泣泣的哭了起來，“婉婉好怕，婉婉做了噩夢，夢裡黑乎乎的，婉婉以為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孃親了……”
她說著，眼淚更大顆的掉了下去。
嗚嗚哭泣的樣子，惹得周圍人一片心疼。
尤其是李夫人，直接一把抱住了李清婉，忍不住跟著也落了淚：“婉婉，我的乖寶，乖女兒，真是嚇死孃親了。”
屋裡似乎都沉浸在一股悲傷又感動的氣氛中，只有李糰子從進屋就被要求跪下，跪到現在也不曾起來的，和整個氣氛格格不入。
她有點遲緩的眨眨眼，不是很懂。
為什麼要哭，妹妹不是好了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傷痕，甚至還有因為有蛇毒，而青紫的小手，更不解了。
屋子裡的人都很好。
妹妹喝藥了，應該也不疼。
難受的，還痛痛的，不是應該只有她而已嗎？
和整個氣氛都不同的李糰子，好奇的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又看了看床上的相擁而泣的倆人。
只是這個小小的舉動，不知怎麼又惹怒了李夫人。
她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一邊安慰李清婉，一邊皺眉，嫌棄的說：“你還跪在這裡礙什麼眼？這次你妹妹沒事，算你將功折罪了！下次就不只是讓你進蛇窟那麼簡單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蛇毒，李糰子總覺得現在自己的反應有些慢。
聽了李夫人的話後，她愣了一下，才低頭，乖乖說道：“不會有下次了……”
“哼……知道不會有下次就行。”李夫人第一次聽見李糰子那麼爽快的認錯，心頭暢快許多。
“這次你還算乖，其他懲罰就免了，沒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別在這妨礙你妹妹休息。”
李夫人說完，就彷彿認定李糰子會乖乖離開，又回過頭，對著李清婉一口一個“乖乖”“親親”的哄了起來。
而一直站在旁邊，也為了李清婉揪心，一直沒分出視線給李糰子的李清韻突然發現，團團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看著李糰子渾身又破又髒，身上都是血，濘在她小小身體上的可憐樣子，他第一次發現，他們似乎對李糰子，確實不夠上心。
就比如他……
在進丞相府看到婉婉之前，他還在茫然李糰子的轉變，可一旦見到了婉婉，一顆心就都系在了婉婉身上，再也沒分出去給李糰子半點。
所以李糰子，一直都那麼小小的，那麼可憐的，生活在他們的眼縫處嗎？
他走過去，想扶起李糰子。
可還沒等他碰到對方，李糰子卻突然搖了搖頭。
“妹妹起紅疹，我被罰了三天不能吃飯。妹妹落水，我被吊到水裡捱打了五天。妹妹被拐，我被丟到了乞丐窩裡，讓乞丐叔叔養了半個月……”
李糰子伸出手指，開始一件一件數著自己付出的代價，“現在，妹妹中毒，我去蛇窟裡找到了解藥，每一件事，都扯平了，對吧？”
李糰子說話時脆生生的，沒有一點埋怨在裡面。
就好像是想到了什麼讓她會愉悅的事，聲音染上希望，臉上也帶了點光。
那麼慘的嗎？
在她數完後，這幾個字，突然出現了在場的人的腦袋裡。
由於不是休沐日，在丞相府裡的人並不多，此時在屋子裡的，除了李夫人、李清韻、李清婉和醫師，就是僕從和丫鬟。
他們有的人接觸過一些李糰子的事，有的人沒接觸過，但基本上每個人都沒有全程參與，所以從未想到，這些事全都落在一個小孩身上，居然聽起來那麼慘烈。
和李糰子做的事比起來，她受到的懲罰，似乎太重了。
可，眾人轉念一想，這不是她活該的嗎？
都受到那麼重的懲罰了，居然還繼續去幹這些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