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條煮得有些過火,夾起來就斷,海鮮的鮮味也沒有完全融入湯裡,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腥氣。
相較於一般的麵條來說,這海鮮麵的味道其實還行。
只是程月彎前世乾的便是餐飲這一行業的,嘴巴自然要比一般人挑些。
“怎麼樣,好吃嗎?”她問兩個孩子。
歲歲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吃著麵條,但眼神明顯有些失望:“沒有媽媽做的麵條好吃。”
他小聲嘀咕著,又咬了一口炸魚餅,“這個餅還行……”
願願嚐了一口魚肉,小臉立刻皺成一團:“媽媽,有點腥……”
她吐了吐舌頭,趕緊吃了口魚餅沖淡嘴裡的味道。
這海島開發至今不到一百年,很多人家都是近幾十年跟隨著家中長輩或是其他原因搬遷過來的。
對於海鮮的烹飪手法顯然不夠精細熟練,不能很好的將海鮮的鮮美激發出來。
她想起臨行前準備的香菇牛肉醬,要是配上這碗麵應該會好很多,可惜在火車上都分給薛老了。
……
烈日當空,海島的陽光像熔化的鐵水般傾瀉而下。
程月彎牽著兩個孩子走在通往班車點的碎石路上,三人的影子在滾燙的地面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願願的小臉曬得通紅,細軟的劉海被汗水打溼,黏在光潔的額頭上。
“媽媽,我渴…”願願仰起汗津津的小臉,粉嫩的嘴唇有些乾裂。
程月彎蹲下身,從包袱裡取出水壺。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一輛軍綠色卡車卷著黃沙駛來,車身上“遠山島守備團”幾個斑駁的白漆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媽媽,是那個車嗎?”歲歲踮起腳尖,小手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
程月彎注意到兒子的指甲有些發白——這孩子一緊張就會這樣。
“應該是。”她輕聲回答,手指卻不自覺地撫上胸前的衣襟。
那裡貼身藏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宋懷生離家前拍的,邊角已經被摩挲得起了毛邊。
卡車停穩後,幾個穿軍裝的年輕人利落地跳下車。
其中一個娃娃臉的小戰士麻利地支起摺疊桌,另一個高個子士兵開始往車上搬運行李。
程月彎注意到,他們的動作在看到排隊的人群時明顯放慢了,眼神不住地往這邊瞟。
排隊的人不多,大多是提著大包小包的軍屬。程月彎牽著兩個孩子站在隊尾,海風送來前面幾個婦女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看見沒?那個穿藍布衫的。”
“長得真俊,不像咱島上的。”
“帶著兩個孩子呢,該不會是……”
“噓——”
程月彎面色如常,卻把兩個孩子往身邊攏了攏。
歲歲仰頭看她,黑葡萄似的眼睛裡盛滿疑惑。
她輕輕捏了捏兒子的小手,示意他別怕。
登記桌前,娃娃臉的小戰士正在核對名單。
輪到程月彎時,他頭也不抬地問:“同志,姓名?去駐地做什麼?”
“程月彎,來隨軍。”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鋼筆尖在紙上猛地一頓,墨水暈開一小團藍色的雲。
小戰士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隨…隨軍?誰的家屬?”
“宋懷生的家屬。”程月彎一字一句地說,聲音清晰得像是要鑿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剎那間,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正在搬行李的士兵僵在原地,木箱“砰”地砸在地上。
副駕駛座上,一個扎著雙麻花辮的女兵“啪”地合上登記本,冷笑聲像刀子一樣劃破寂靜。
“喲,這不是宋團那位‘心比天高’的愛人嗎?”
她利落地跳下車,迷彩服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曬得黝黑的手臂。
“怎麼,現在捨得屈尊降貴來我們這小破島了?”
程月彎的指甲陷入掌心,臉上卻帶著得體的微笑:“這位同志認識我?”
“認識?”女兵誇張地大笑,聲音尖得刺耳,“全駐地誰不知道啊!宋團他娘說——”
“張梅!”一個國字臉的中年軍官厲聲喝止,額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注意紀律!”
叫張梅的女兵不依不饒:“王排長,我說錯了嗎?”
她轉向程月彎,眼神輕蔑得像在看什麼髒東西。
“她不是嫌咱們島上窮,嫌宋團沒出息,寧可在家勾搭野男人也不肯隨軍嗎?”
她故意提高音量,“現在看宋團升職了,又眼巴巴貼上來?”
程月彎感到願願的小手在發抖。
她蹲下身,把兩個孩子護在懷裡,聲音輕柔卻異常清晰。
“這位同志,你口中的‘宋團他娘’,是不是叫吳桂花?”
張梅一愣:“是又怎樣?”
程月彎從包袱裡取出一個泛黃的信封,抽出裡面厚厚一疊匯款單。
這是過來之前,她特地去郵遞局那邊取的。
壓得有些久,紙張已經有些脆了,邊緣處滿是摺痕,但好在字跡還是非常清晰的。
“過去五年,懷生每月往家寄四十五塊錢。三十塊是給我們母子的生活費,十五塊是給吳桂花的贍養費。”
她將單據一張張攤開在摺疊桌上,“這些是郵局存根,每一張都有吳桂花的簽字畫押。”
“可是,這錢卻一分都沒有花在我們娘仨身上過。”
人群開始騷動。
王副營長接過單據仔細查看,眉頭越皺越緊。
“更有意思的是,”程月彎繼續道,手指輕輕掀起歲歲的衣領,露出孩子瘦削的肩胛骨。
“吳桂花說,她兒子根本不在乎這兩個‘野種’。”
程月彎也是後來才意識到。
明明歲歲和願願也是吳桂花的孫子孫女,但是她背地裡卻仍舊一口一個野種的叫著。
因為是她程月彎生的。
當初算計她和宋懷生的時候沒覺著有什麼。
因為宋鐵林那邊分了她兩百塊錢。
可這幾年宋懷生的官職越做越高,有不少媒婆上門來打聽這塊香餑餑。
據說還有幾個家裡有著點大背景的。
兩相比較之下,吳桂花自然是越瞧程月彎越不順眼。
於是不斷地攛掇讓她“逃離”這個地方。
想要給宋懷生謀一門更好的親事。
至於歲歲和願願這兩個小拖油瓶,也得處理掉才是。
她可不缺孫子。
所以前世在程月彎走後沒多久,吳桂花便將歲歲願願賣給了鎮上的兩戶生不出孩子的人家。
當再次在省城見到兩個小傢伙的時候。
程月彎既懊悔又憤怒。
她懊悔自己當初為何不將兩個娃娃一併帶走,讓他們被親孃拋棄之後,又得被養父母再拋棄一次。
憤怒宋懷生這個當爹的,為何一點作為都沒有。
後來才知道,原來宋懷生在她離開的第二年,就在一次出海任務中因公殉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