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時見梨側眸看著她彎起的眼眸，輕輕點頭。
每次看到明月臨，她都能想到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她父親是渡州知府，在渡州說一不二。
她上半日同先生識字讀書、學琴作畫，附作風雅；下半日，便穿一身騎裝，走街串巷，去近州府的村莊同人摸魚打鳥，鮮有憂慮。
那是她最快活的時候。
但自父親母親故去，她快活不起來了。
生得好看，身後無所倚仗，是護不住自己的。
新任渡舟知府好孌童，也愛那些含苞待放的小姑娘，看上她了，要強納她入府。
那年她才十二。
她會借勢，她說姨母是國公府二夫人，以為那知府會忌憚。
但他並沒有多忌憚，色慾燻心的新知府仗著天高皇帝遠，屢次威脅她。他說，物據是可以被抹掉的，人證是能開不了口的。
父親很好，但往日不敢近門的叔伯奸詐貪婪，他們知道家中只有她一個孤女，又聞新知府喜好，欲要將她主動送給新知府，以獲薄利。
她逃了，帶著攬星銜月，用硯臺將叔父的腦袋砸開花，連夜逃往了京城。
三個半大的姑娘，將自己扮成了黑溜溜的小子，逃出來後得人相助，也被人拐騙過。
乞討躲藏、跋山涉水奔波兩月，她們終於到京了，姨母險些認不出她來。
看到姨母慈愛的眼神，她想，她或許又有依靠了。
但她做不回十二歲之前的她了。
到了國公府，姨母求了姨父出手，新渡舟知府被拉下馬，叔伯也被懲治，時見梨才逐漸將那些醜惡的嘴臉從腦海中剔除。
“梨姐姐，你怎麼看著我發呆呀？”明月臨見她愣神，晃了晃她的手。
時見梨回神，抬起眼睫，“想到了些年幼時的舊事。”
“那是高興的還是不高興的？”
“好壞參半吧。”時見梨捏了下她臉，看著她明亮關切的眸子，唇角微揚。
“那忘掉壞事吧，梨姐姐這麼厲害，日後定會事事如意。”她抱著時見梨的手，“我也會護著梨姐姐的。”
“嗯。”
“梨姐姐，你逃過課堂嗎？”明月臨湊近，壓低聲音問。
“逃過。”
“啊？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會逃課的樣子。”梨姐姐看起來可是乖乖女。
“小時候逃過，我覺得先生教的太簡單，聽懂了便逃了，先生沒少和我父親告狀。”想起昔日在舊居時，老先生朝她父親吹鬍子瞪眼的場景，時見梨眉眼也落了笑意。
“左右如今我們也會駕車了，要不要悄悄去摸魚？”
明月臨可不覺得摸魚捉蝦這種事粗魯，賞花吟詩所謂高雅之事做多了也會膩味，正好來了田莊，尋些野趣。
“好呀。”
得了她的同意，明月臨拉著她悄悄後退，趁他們正學御學得認真，又拉著時見梨跑走了。
時見梨心情不由得變好，今日要駕車，便不掛禁步、壓襟，大步邁開的感覺實在是好，跑起來像是沒了拘束。
攬星、銜月也如時見梨一般，平時不說話，但時刻注意著自家姑娘。見自家姑娘跑了，她們對視一眼，攬星悄悄跟了上去，銜月留在原地。
明晝和正無聊地抱著手看那些半大孩子學駕車，注意到原本站著人的地方沒影了，目光往周圍掃去，看到時見梨逃了課，心下無奈。
他踢一腳自己身邊的玄雲，抬了抬下巴，“去跟著，別離太近。”
離得近了她們該玩得不盡興了。
“哦。”玄雲摸摸發麻的膝蓋，領命走了。
公子一踹就踹到他麻筋了，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田莊裡有小河，時見梨和明月臨借佃農的砍柴刀削好了扎魚的棍子。
“梨姐姐，你看起來好熟練的樣子。”明月臨看著那把砍柴刀，有些怕她會削到自己。
“小時候，我娘偶爾會說我像個野孩子。渡舟多山，我經常帶著護衛跟獵戶家的孩子去山裡玩。”
她祖父是個會種田的獵戶，父親讀書之餘沒少去打獵，對於她好奇狩獵也是持縱容態度的。
他說女兒家可以嬌養，但也沒必要養得那麼嬌，會點武才好。
時見梨雖不會武，但射箭還是不錯的。
“聽起來好好玩，梨姐姐，今年有秋獵，我們可以去玩，女子間也有獵賽，你射術那麼好，肯定能得好名次。”明月臨想了想又道，“不想要好名次也行，就單純玩，也熱鬧。”
她發現梨姐姐原來也不是那麼愛清淨。
“好。”時見梨應了。
到了秋日，她應當早已訂婚了，希望她日後的丈夫性格好些。
削好了叉魚的樹枝，時見梨給了明月臨一根，將砍柴刀給了攬星，讓她還回去。
兩人往河邊走，河邊有幾塊巨石，時見梨踩上去，也不用溼了鞋。
她蹲下，和明月臨貓著身子等魚兒游過來。
這田莊裡的河，魚尤其多，應當是投了魚苗進去養的。
“梨姐姐，叉中了魚，我們拿回去吃麼？”
“可以送回府中，也可以留給佃戶。”時見梨看著水裡扎堆的肥碩魚兒，覺得自己犯了蠢。
她眨了下眼，難得有些懵怔，“既是養的魚，那農戶家應當有網，我們可以不用削魚叉的。”
“削都削了，我們是來玩的，我也學學怎麼叉魚，隨後再撈幾條帶回府中。”明月臨將樹叉往水裡一捅。
魚兒快速地遊走了，有兩條還冒上了水面吐出一串兒水，似乎是在嘲笑她的無用。
時見梨偏頭看她鼓著腮的模樣，低頭無聲笑笑，見石下有條不跑的懶魚兒，一樹叉叉過去，將魚捅了上來。
她將魚舉起來，魚還打挺著身子拍抖，水珠飛落到她帶笑的眉眼，“叉到了。”
時見梨解釋道：“魚在水中，在我們看來會有些偏差，魚叉應當往魚的下方一些叉去才能叉到。”
“好厲害，我再試試！”
時見梨點點頭，她蹲著，看明月臨貓著腰等魚過來。
明月臨試了幾次都是差一點，可把她氣壞了，誓要親手叉到一條。
她看準時機，猛地把魚叉往水裡捅，成功捅了條胖魚上來。
她高興極了，有些費勁地舉起來喊：“梨姐姐，我叉到了！”
“啪！！”眼前一道黑影飛來。
“真……”話還沒說完，時見梨被慣性往後面帶，一屁股往石頭上坐，連帶整個人都懵了，舉著魚怔怔地看著明月臨，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