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夥人很快收拾好了,坐上了商務車,吳葉坐在最後排,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坐在中間的錢玉如和吳媽媽聊天,就這麼直接進去了莫山。
說說是山裡,其實是已經開發得相當好的度假村,每棟別墅都有自帶的泳池,山裡天氣又涼爽,倒是真的舒服。
吳葉換了泳衣到泳池邊,錢玉如和吳林已經撲騰上了,她稍微拉伸了下,也下水遊了幾個來回,吳爸爸和吳媽媽很快也來了,客房服務的管家在旁邊上了飲料和甜點,然後就消失不再打擾。
別墅裡裝備也齊全,還有氣墊泳圈可以用,吳林還找出個充氣排球來,反正泳池才一米二深,一家人分男女兩隊開始打水上排球。
鬧騰了一上午才出了泳池,各自去換衣服洗澡。
吳葉吹乾頭髮出來,已經滿屋子雞湯香,吳媽媽顯然是一到了這裡就把電鍋用上了,這會兒剛好可以吃。
客房服務送來的菜也擺了一整桌,吳葉舒口氣,人生有什麼過不去的。
然而生活就是這麼不隨人願。
吳家一家子在山裡待了兩天,週日晚上返程回家去吳葉叔叔家吃飯。
吳爸爸兩兄弟,他是老大,自己創業開公司,弟弟是公務員,沒有嚴鉦爸爸那麼高位,但到中年也算小有所成,檢察院裡做了不大不小的領導。
不過就是人有點迂,總喜歡打官腔,對著吳爸爸原來還隱隱有些不放在眼裡的樣子,但從吳葉又是入讀名校,又是創業成功以後,對她是越來越客氣。
吳葉本來還帶點討厭,後來各種各樣人見得多了,反而覺得自己叔叔也算可愛,因為就面上這點小九九,真的內裡卻是沒什麼心機也沒什麼手段的。
每次來他們家吃飯,依然還是很熱鬧,他們叔叔吳鴻茂知道吳葉酒量好,最喜歡拿白開水敬她,最後到底喝不喝他也不生氣,但是他們女兒吳簪就很討厭爸爸這套作風,時不時會阻攔幾次,吳叔叔也不生氣,照樣樂呵呵再找吳葉。
這樣的人,還能拿他怎麼辦?
一桌人閒聊喝酒吃飯,到快七點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聽見門鈴聲響,吳簪下樓去開門,很快就聽她緊張的叫聲:“爸爸!爸爸!”
吳叔叔正跟吳爸爸兩個人哈拉著,聽見就隨口回了句:“做啥?!”
沒有回應,很快上來兩個人,儘管是便服,依然能讓人看出應該是公檢法一系,吳葉斂了笑,瞟了眼手機,週日晚上的七點,公檢法系人員上門,這個意味可不妙。
對方甚至一臉嚴肅:“吳檢,請你配合。這是搜查令,我們會等公安的人到達後再開始搜查,現在希望先詢問你幾句。”
吳鴻茂一臉凍結的笑意,先愣了一會兒才放下筷子起身,臉上已經只有懼意和茫然,又停了停,才問:“去哪裡問?”
“有書房嗎?”又是那個近四十歲的戴著眼鏡的男人開的口。
吳鴻茂差點沒踉蹌,領著去了二三樓間的書房裡。
就在這時,樓下又是門鈴聲。
另一個沒有一起去書房的年輕些,這個時候笑看了一眼吳簪:“小姑娘你再去開下門吧,估計公安的到了。”
吳葉插了句話:“吳林你跟吳簪一起去。”然後看著那個投了視線過來的男人笑了笑,“怕嚇到小姑娘。”
那男的也沒有多說什麼,吳林就跟著吳簪一起下樓去了。
那男的又看向吳鴻茂妻子,吳葉的小媽媽樸美惠:“樸科長,我就不把你帶開了,等公安來了咱們一塊兒問。”
樸美慧是衛生局某科的科長,這下是又驚又懼又茫然,只是點頭,但又忍不住問了句:“我們這是怎麼了?老吳他做什麼了?”
那男的笑笑:“這也不是第一次問這件事了,之前不是就已經被咱們紀委約談過幾次了嗎?吳檢之前跟那個郭繼文有來往不是嗎?”
樸美慧聽到這裡明顯慌了神:“我們老吳不過就是經手過對方一個案子,怎麼為了這案子,就盯上他了?!”
“那就得你們來告訴我們了,到底為什麼要盯上吳檢。”
樸美慧說不出話來,看著他一臉震驚。
公安的人也已經上來了,跟留著的那個男人相互點了點頭,打頭一個隊長模樣的才開口:“那小高去跟王處一起詢問吳檢,我跟小林去搜查,凌處帶我們小莫一起去問問樸科長吧。”
正說著,掃到了餐桌前坐著的吳葉,竟然點了點頭。
吳葉這才想起來,對方應該是本區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牛凱,在區裡有一次安全會議中碰過面。
她起身招呼了聲:“牛隊長辛苦。”點頭示意了下,並沒有多問多阻攔。
看著幾個點到名的民警都打開了執法記錄儀,各行其是,心裡還有些不太確定這個架勢到底算什麼程度。
吳爸爸皺著眉頭,他雖然接觸人也不少,但這樣的事情到底從來沒有經歷過,因此只按耐不動也沒多動作。
吳媽媽也是被嚇到了,但看自己老公和女兒都這麼沉得住氣,自己也保持了沉默。
吳葉看吳林:“帶吳簪一起稍微收拾下桌子,然後去泡幾杯茶來。”
吳林立刻起身有了動作,錢玉如和吳簪也一起跟著進出廚房。
各個房裡不時傳來翻箱倒櫃、書本掉落的聲音,吳媽媽簡直心驚肉跳,吳葉拍了拍她手,抿著唇開始回想這個郭繼文的事。
她對這個人是有印象的,是本地房地產行業的大佬,靠拆遷工程起家的,出了名的欺行霸市,後來甚至還進了人大。前年被省廳盯上,最後判為黑惡勢力,去年才最終判決。
跟她是沒有什麼來往過,唯一有印象的是四年前吳葉爺爺奶奶相繼過世,郭繼文竟然都出席了,對著吳爸爸和吳叔叔兩兄弟也是客客氣氣。
她隨口問了句,吳爸爸說就是有個自己手下的案子在吳叔叔這兒過了過手才認識的,白包也是跟其他普通朋友差不多,並沒有出挑,她也就沒有多在意。
去年他出事以後,小叔被紀委叫去盤問的事情她也知道,還託人打聽了下,並不算特別嚴重,所以後來有驚無險也就過去了。
現在看,卻是不一般。
那邊搜完房的牛隊長又出來了,剛好樸美慧也被問完出來,牛隊長把一些銀行卡等拿給她看,然後才說:“你們這是新房子吧,原來老房子裡我們也要去看看。”
吳鴻茂家是去年新搬進這棟排屋,貸款了百分之五十,連裝修款都是借的自己哥哥家,之前股票虧得太多,這兩年才比較艱難點,老房子是學區房,就普普通通百來平的公寓,就因為學區,所以才沒賣掉。
樸美慧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應了。
吳葉主動說:“小媽媽,你坐我的車。”
樸美慧瞬間眼睛就紅了紅,看著吳葉點點頭。
那邊被帶進書房詢問的吳鴻茂也出來了,臉上現出灰心來,牛隊長示意人把他簽了字的搜查令拿好,然後吩咐把吳鴻茂帶去警車上,竟然是要直接帶走了!
吳葉心裡震動,但依然按住了就要起立質問的吳媽媽,示意吳林:“吳林你在這裡陪吳簪,等我陪小媽媽回來再說。”
“好。”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吳爸爸卻開口了。
吳葉點頭,沒有拒絕,她現在有些擔心,爸爸跟小叔會不會有事情瞞著她。
警車把吳鴻茂帶回去公安局,牛隊長坐了檢察院的車跟他們一起去老公寓裡。
又是一模一樣的執法記錄,一模一樣的四處翻檢,折騰到十點多才終於走人。
吳葉一直都沒有開口詢問牛凱,只是客氣目送他們離開。
等終於只剩他們三個,樸美慧癱坐在車後座上,眼淚就流了下來:“大哥你弟弟到底是做了什麼?!他跟郭繼文的事,我真的是一點不知道!去年他被紀委叫去問話,我就問過他了,他跟我信誓旦旦保證絕對沒有任何瓜葛的,但現在這又是為了什麼?!我們家的臉面都要沒有了!我們吳簪以後可怎麼辦,有這麼個汙點的爸爸!”
吳爸爸百口莫辯:“我也不知道啊!那個郭繼文,之前跟鴻茂是認識的,但真的沒有深交,他倒是想拉攏鴻茂,又是給錢又是給房子的,都被拒絕了,這些事情我是真的知道的,其他是真的沒有!我相信我弟弟!”
吳葉一直在沉思,她家小叔叔的性格,雖然喜歡沽名釣譽了點,但是,膽子是真的不大的,貪汙這種事他哪裡敢?
但是怎麼這個郭繼文的事,就一直在他身上過不去了?
吳葉對這一塊一直都不是很瞭解,創業這麼多年,一向是嚴鉦在處理這方面的關係,他也做得很好,也因此,其他三個反而就沒有那麼擅長。
現在突然需要用到人,她腦子裡一時也沒有什麼人選。
樸美慧抹把淚:“偏偏現在這世道,風頭這麼緊,就算能打聽到,我都怕害了人家。活動什麼的我就更不想了,我等下給我外甥女打個電話,她老公跟吳鴻茂一個單位,也許有點數。”
吳葉想這倒也是近的,於是點頭開口:“這樣也好的。小媽媽你先冷靜下來是好事,這可能會是持久戰,你要做好準備。或許可以先考慮找好律師,以防萬一。”
畢竟現有流程中,很多時候禁止外界聯繫,但是律師還可以見面。
她看了看後視鏡,樸美慧流著淚,只搖了搖頭,沒說什麼,顯然並沒有把她的意見聽進去。
吳葉也沒有多說什麼,因為無能為力,如果是以前,她還能找嚴鉦。
但現在,卻是連透過他去問問嚴叔叔都被她否決掉。
這一晚吳家很多人都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事情還不明朗,吳葉也沒有辦法,本來想跟吳爸爸仔細聊聊,看他酒後沒吃幾口飯,又擔心又這麼來回折騰,臉上已經露了疲態,也就沒有再多說。
照常上班了兩天,已經到四十八小時了,吳鴻茂的監視居住通知書也到了。
吳家人又聚集在他家裡,樸美惠一臉頹敗,眼窩都凹陷進去,吳葉看著也是不忍,嘆口氣,把特別帶來的即食燕窩遞給她:“小媽媽,你總要先保重自己的。”
樸美惠看了看她,還是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吳爸爸皺著眉頭戴著老花鏡看那張通知書,問:“這個監視居住,有沒有時限的?”
“說不超過6個月。”樸美惠已經毫無鬥志,“我這日子還怎麼過?我是連單位都不想去了,去了連食堂吃飯都不敢,不知道人家背後怎麼議論我。”
吳媽媽在旁邊勸:“這個你儘量不要去多想,日子是自己過的,何況人家還未必知道呢。”
“怎麼會不知道?我要好的同事都發了微信來安慰我,我現在都成全單位的笑話了!”樸美惠又開始掉眼淚。
吳葉也勸了勸:“小媽媽,越是這樣才越要堅強給她們看,你突然這麼憔悴,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反而會說你是因為心虛才這樣……”她也不知道怎麼勸,這兩天天天在翻自己的名片簿和聯繫人,但能打出電話去了解下的人都沒有,真是力不從心。
樸美惠看著她:“家裡出了這種事,我憔悴一下人家總也要理解的。”然後又移開了視線。
這是第三次拒絕她的安慰,吳葉心裡卻氣不起來,這件事上她確實無能為力。
也不是沒想過要動用下公關部的關係,但一來要透過別人,而她們目前還不想消息傳太開,二來不知道會不會有隱患反而害了人家,這麼猶豫著還是決定緩緩再說。
同一時間,嚴鉦卻接到了自己爸爸的電話,告知了這個消息。
他很久沒有說話,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而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過去兩天了吳葉都沒有跟他提過一句。
他當然不會以為兩個人還能親密無間,但這樣大的事,並且還是隻能求助於他的事,她依然沒有開口。
是完全不想跟他私下有瓜葛了。
這個認知讓嚴鉦無法淡定。
如果前兩天是讓他嚴重動搖並且質疑自己,那現在卻是十足確定並懊悔,他這次是真錯了,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挽回機會。
嚴鉦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心裡沒有任何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