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取了點心回來,看她費力地提著沉甸甸的大盒,宋滿皺了皺眉,春柳已經動作利落地將食盒打開,將晚點一樣樣擺到床邊的桌上。
因宋氏這陣子一直臥病,飲食都在床上,所以房中的紅木雕花桌也被推到了床邊。
都說宮廷菜宮廷菜,清宮更是早有盛名,對這第一頓飯,宋滿還真有些期待。
清宮兩餐制,早膳在卯正二刻,即早上六點半,晚膳在午正二刻,即中午十二點半,除此之外還有三頓點心,屬於加餐,都由膳房按照各人的份例統一配置。
阿哥侍妾,雖然在宮中品級不入流,到底也算能使喚兩個人的小主子,每日日用份例有豬肉、時菜、鮮果、糖油、米麵、糖油、茶葉,應令有果子零嘴,偶爾年節還會賞給雞鴨與羊肉,按理說,足夠一個人吃得很豐盛,還有賞給下人的份。
清宮講究隨時令飲食,如今五月,正是鮮菜瓜果豐沛、河魚鮮美的季節,菜式也應隨之豐富起來,宋滿正期待地看著,春柳抿著唇,從食盒裡取出幾隻碗碟。
一碗稀得像米湯且泛酸的清粥,兩碟餑餑,一碟小菜,小菜看顏色就知道不新鮮,只怕放了有一陣,隱隱都有些酸氣,肉也有,只是是葷湯,天又熱,看著大肥肉湯,人哪還有胃口。
春柳臉色鬱悶,“中午晚膳送來,紫藕去抱怨沒有葷菜,這不,人就把葷菜送來了!”
說起膳房,哪怕是好脾氣的春柳也不禁氣急,“這陣子看阿哥沒來,咱們也沒怎麼打賞,膳房的人是愈發過分了,您份例裡的牛乳、菜肉,他們都扣下了!咱們去取點心,一點精細點心也無,前兒還特地給李格格做松瓤奶油卷,咱們這就只有這沒餡的餑餑,那時令的藤蘿餅成桌擺著,都捨不得給咱們!”
沒寵愛,不受重視,阿哥所這些小格格們說是主子,那些有點權力的宮人卻也看不上眼,更不必“尊敬”二字。
宋滿再不挑,自己掙錢之後到底是過過好日子的,山珍海味、精細飯菜吃慣了,再堅強能忍,對著那酸菜酸粥和硬餑餑也張不開嘴。
這落差不可謂不大。
春柳也氣得很,又拿膳房的人沒法子,只能從屜子裡取出一盒點心來,“這是前兒打賞,叫他們做的面果子,這東西糖油重,倒還能放幾日,我再給主子沏碗茶麵子,您將就墊墊。”
宋滿心裡警鐘狂敲,方才的遲疑、糾結頓時都煙消雲散。
她知道,膳房之所以如此過分,無非因為她沒有寵愛,不受四阿哥重視,又捨不得撒錢,宮裡人見風使舵,想來都已習慣了,哪怕她回頭再得寵,人家推出一個小人物,輕飄飄地將事情頂了,她現在的份例已經成了進人腰包的好處。
宋滿磨磨牙,這樣的日子決不能過,她再不挑,人總不能吃豬食吧?要是饑荒年也就算了,這可是在全天下最富的皇宮裡!
她要把日子這樣過下去,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骨氣清高算什麼?她得先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對得起自己的小命!
她心裡迅速決定絕不能走躺平避寵路線,宋氏本就出身不顯,再不受寵,只怕日子連宮裡主子養的小貓小狗都不如。
但她也不急著敲定方案,還要考慮一下現實情況,今晚接收完懋嬪的記憶,再整合打算。
桌上這些東西,米湯聞著都不新鮮,輕微發酵過的米湯冰鎮後是一種甜湯,熱酸米湯可不是,宋滿沒胃口,也怕春柳吃壞肚子。
“我不大有胃口,這匣點心我也吃不完,咱們同吃吧。”宋滿不等春柳推拒,便道:“數數錢匣子,飯還是得吃飽,明日打賞膳房一些,好歹喂住一個,把咱們的飯桌保住。”
阿哥所膳房很大,掌灶的廚子十幾個,下頭幫廚切墩洗菜的小太監更不必說,打賞住一個管用些的,飯桌好歹能正常一點。
春柳明白了宋滿的意思,雖然心疼,也道:“正是,主子您身子弱著,飯食再虧了,日子真沒得過。奴才看福晉送了燕窩來,等會奴才用小銚子給您燉一盅吃。”
宋滿點點頭,春柳又遲疑一下,輕聲道:“但咱們手裡的銀子不大多了,前陣子花銷太大,底子消耗得差不多,去歲您生辰爺賞了五十兩,……後來又賞了一百兩,除了這些,暫時也沒什麼進項,這陣子膳房、茶房都得打點,所餘也不多了。”
宋滿咬咬牙,“飯總得吃,還有多少?”
“現銀還有五六十兩,並幾吊錢,明日打賞兩吊錢,一時倒夠用,只是一直坐吃山空,只怕不是辦法。”春柳道。
她們這些格格入宮,沒有成箱的嫁妝,攢下的東西都是宮裡的賞賜,年節例賞、阿哥福晉賞賜……宋氏從前還算體面,攢下一些家當,但現銀並不多。
宋滿更加明白情況的嚴峻,鄭重道:“我明白了。”
調養身體迫在眉睫,除此之外,怎麼勾引男人,也得思考好了。
宋滿坦坦蕩蕩地想,人一旦受到生存壓迫,很多原來的底線就會自動放寬,比如現在,她只想把院裡那隻大金豬逮住,狠狠掏一筆出來。
好歹吃了點東西,春柳端來一碗湯藥,熬得黑漆漆的,宋滿懂一些中醫,算是家傳,聞了聞藥的味道,仔細嚐了嚐,對產後體虛、傷心鬱滯還算對症,具體怎麼樣,還是得看藥渣才能分辨。
她是不把自己的健康指望在這邊了,這藥宋氏吃了一個多月,也沒見多少效,雖然一半是心境原因,起效慢也是一方面,再耽誤下去,她連打點茶房熬藥的錢都沒有了!
宋滿想著,一口悶掉湯藥,在腦中又pua八零八一頓。
吃過藥,春柳撤了桌子,取來兩顆梅子給宋滿,“蜜棗吃完了,咱們這隻剩些酸梅子和酸杏了。”
入口,酸得倒牙!
生存狀況不佳,改善環境迫在眉睫,宋滿將不喜歡的酸梅子咬得吱吱響,其實都是磨牙聲。
滿口酸梅入肚,宋滿徹底冷靜下來,一步步走,越急迫越出差錯。
屋子裡悶熱得惱人,她叫春柳開窗,春柳遲疑道:“太醫叮囑了,您這身子怕見風。”
其實夏日京城,還有什麼風?只是體虛之人易感風寒,太醫怕惹麻煩而已。
宋滿道:“打開吧,我悶了這一陣子,心裡難受得很,想鬆快鬆快,不然你將內屋帳子放下,不就沒風了?”
春柳見她堅持,只得依命而行。
將春柳打發去收拾東西,宋滿叫八零八調出照相功能,給她先拍了個照。
這種基礎的照相功能不消耗什麼能量,也不需要深層代碼,八零八還能做到,只是無法將照片輸出成為紙質,只能存在儲存空間裡,只有宋滿和八零八能夠看到。
也足夠了。
宋滿對著照片,仔細打量自己現在這張臉。
這副皮相,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
結果……好像並非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