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總是亮得晚。
七點鐘的A市郊區小灣村,天還是灰濛濛的。
冉晚音拿著一個小鋁鍋,慢吞吞地往街口的小吃鋪走,腦子裡一陣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明明死了,被餓死在那又溼又冷的出租屋裡。
怎麼一轉眼又活過來,還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她剛五十歲的時候?
冉晚音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眼前一遍遍浮現著她臨死前的場景。
她癱在床上兩個月,三個兒子就失去了耐心,連請護工的錢也捨不得花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連著幾天都沒人來看她一眼,來給她送口吃的。
硬是將她活活餓死在了出租屋裡!
冉晚音此時還記得自己臨終前的感覺。
她那時候並沒有感到多難受,對兒子們的感情也早在二十幾年的晚年生活裡消磨沒了。
她記得當時她只是默默地想:“死了吧,讓我就這麼死了吧,早死早了。
死了就再也不用見那些孝子賢孫,不用看他們嫌棄、不耐煩的嘴臉。
但冉晚音怎麼也沒想到,她死了後竟然還能回來。
回到——
此時的冉晚音已經走進了小吃鋪,她望了一眼鋪子裡掛著的月份牌。
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2000年1月7號,臘月初一。
“冉大姨,今天來得早啊!我文明哥這麼早就起來了?要什麼,還是兩籠肉包,兩根油條,兩碗豆漿?”
看到她,早點鋪子裡的小老闆熱情地招呼著。
冉晚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衝他笑了笑:“先來一籠肉包,一碗豆漿,在這兒吃,豆漿多放糖。”
聽了這話小老闆明顯愣了一下。
不過還是立刻答道:“好嘞,大姨你先找地方坐,我盛好了給你端過去。小鍋先放我這兒,待會兒走的時候再拿。”
態度十分殷勤。
冉晚音也沒跟他客氣。
畢竟,這處店面是她的房子。
就在冉晚音交了錢轉身尋找座位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尖銳的笑聲:“哎呦喂,今天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看看我這是遇到了什麼稀罕事兒!
冉晚音,你竟然捨得給自己買早點吃?”
冉晚音朝著聲音望去,然後就見靠牆邊的位置坐著一個穿大紅羽絨服,漆黑捲髮,描眼畫唇的女人。
那女人戴著金項鍊,金耳環,金戒指,一身的珠光寶氣,把這小吃鋪襯得都簡陋了。
忽然回到二十五年前,很多人和事兒冉晚音都淡忘了。
可這人她卻絕對不會忘。
這是她的死對頭沈秋啊!
從二十來歲鬥到五十來歲,一直到這片房子拆遷,她們搬到了不同的地方,足足鬥了二十幾年。
這人就是化成灰冉晚音也能記得。
冉晚音沉默了一下,然後走到沈秋的對面坐下。
沈秋狐疑地將冉晚音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遲疑地問:“聽說你昨天暈過去了?”
“嗯。”
“沒查出什麼不好吧?”
冉晚音抬頭:“放心,死不了,就是發燒沒注意。”
沈秋明顯不信:“那你咋捨得買包子吃?”
冉晚音聽完再次沉默了。
好在這時小老闆將早點送了過來。
冉晚音端起豆漿喝了一口,輕哂道:“吃籠包子有啥捨不得的?我有兩個院子,幾十套房子出租,每個月光租金就數到手軟。這麼多錢不花幹啥,留著下崽兒?”
沈秋一噎,好半天才嘖了一聲:“不得了不得了,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連你這個骨頭縫裡攥油,也要貼補兒子的人都能想開,這真是大日子。
不行,我吃完飯就得去買彩票,保不齊就能中個五百萬!”
冉晚音嗤笑:“中了得分我一半兒。”
“爸,那邊有個小吃鋪,我們在這兒隨便吃一口吧?”
外面不知何時走來了一對父女。
那父親看上去也就四十歲的樣子,穿著筆挺的西裝,外面套著羊絨大衣,氣派十足。
女兒二十出頭,一副如今大城市高級白領的打扮。
兩人往門口一站,屋裡吃飯的食客們幾乎全都停下了動作,連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主要是這對父女看起來太過於耀眼,與這裡格格不入。
父女倆像是沒有感覺到眾人的目光。
他們走進來要了一籠小籠包,兩碗豆腐腦,然後隨意地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這邊,沈秋悄悄碰了碰冉晚音。
壓低聲音說:“哎,你看看那個女孩,是不是和你年輕時候長得很像?我的天,這也太像了!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沒生丫頭,都會以為那是你的女兒被人給拐走了!”
冉晚音心裡有事,對進來的食客並沒有注意。
此時聽了沈秋的話,順著她的目光朝那父女倆看了過去。
這一看,手中的筷子直接跌落了下來。
看到她失態的樣子,沈秋更興奮了:“是吧,真像吧?要不是人家一看就是富家小姐,是咱們怎麼也高攀不上的,你們倆看著還真像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