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以後李鋮飛終於出現，直接拉開副駕駛上車，邊扣安全帶邊看發動汽車的成霂霖：“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李總吃過了嗎？”
“沒有，剛去健身房。”
怪不得找的西餐吧，成霂霖點頭表示理解，順手在中控儲物格里摸出兩顆巧克力遞給他：“要麼？墊墊肚子。”
開過去還要半個小時。
李鋮飛轉頭看了眼頭都沒回的她，接了過來，是兩顆圓滾滾的糖果，挑眉：“糖？”
“巧克力，黑巧，不算特別甜。”
他擰開亮晶晶的藍色包裝紙，把裡面滾圓胖滑的黑球塞入自己嘴裡，巧克力濃郁香氣瞬間在嘴裡蔓延開來，苦甜苦甜的，感覺心情都放鬆了。
成霂霖是不會冷場的人，隨口都是話題：“馬上元旦了，李總出去玩嗎？”
“不去，加班。”
她笑出聲來：“太拼了，你這樣，搞得我想放假都不敢。”老闆都這麼拼，底下人是真壓力山大。
他又挑眉看了她一眼，這個人，似乎特別擅長用玩笑的口氣說出真心話來，也是本事，想當真話聽的人，就聽進去了，當玩笑話聽的人，哪怕這話細究起來過分點，也不過是玩笑話。
而且語氣還好聽。
於是問：“你想去哪裡？”
“回家而已，節假日人太多，而且也太久沒有回家。”她轉頭笑看了他一眼，“所以拜託不要元旦開會啊什麼的。”主要還是儘量別找她。
“嗯，不開。”他又剝了顆巧克力塞嘴裡，“如果出去，都去哪裡玩？”
“看時間長短，短的就露個營什麼的，長的話出國或者去中西部。”
“喜歡戶外？”
“也不算，我只是喜歡露營氛圍，所以國內基本都去那種房車基地玩玩而已。”
“房車基地？”
“嗯，就是那種用房車做房間的那種酒店，門口有露臺什麼的，說說是房車，就基本跟客房差不多，不用帶裝備，也就是過個癮。”
“那國外呢？”
“國外的話，基本就是去日本嘛，尤其是冬天，露營淡季，營區人很少，景色特別美，有些又在溫泉附近，還可以泡溫泉。一般三四天來回，僱好車，第一晚住市區，先買好吃的喝的，再進營區住一晚，第二天車來直接送機場。離東京遠一點的營區，就直接租房車了，司機幫忙開到營區走人，我在那邊住兩三晚再走。”
“聽著不錯，都一個人去嗎？”
“基本是，我身邊沒有同樣興趣的朋友，都嫌太累。而且也沒有我那麼空，進點金之前的兩年，自己公司基本不用怎麼管，經濟壓力也沒有，一到冬天，半個月就去一趟。”
“今年去過了沒？”
“哈哈哈，老闆你認真的嗎？我進公司以後，連雙休日都不是每週能保證的，平時連準時下班都做不到，哪有這個心力？”
她笑容稍稍收斂：“不過我想著到明年年初，幾個分公司框架搭起來，應該能稍微空點，到時候我就要調出時間來休個假，老闆可以嗎？”
“去哪裡？還是去露營？”
“不不不，這次要給自己好好補補，找好吃的地方，吃個三五天的。”
“到時候看。”李鋮飛不置可否，並不是很想如她的願放她出去浪。
想到這裡，他又問：“所以是因為找不到能一起玩的才不結婚嗎？”
“啊？”成霂霖本來想吐槽他不給休假的事，沒想到他話題轉到這裡來，只能回答，“也不是吧，可能因為一直沒有定下來，先A市這邊工作了三年，然後去C市了三年，再後來回B市自己創業，創業期更沒心思，等到全部穩定覺得可以考慮這件事了，發現自己已經過三十，B市小城市嘛，看了幾個沒什麼合適的，就算了。”
“不打算結婚了？”
“也沒有，應該說順其自然，能碰到想結的，就結了，沒碰到就不結。我一個人過著，也蠻開心的。”
“嗯，看出來了。”會玩會生活，人又看得開，怎麼過日子都開心。
閒聊著，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停好車進電梯，李鋮飛想起來：“怎麼不買輛好的車？”她現在開的車，也不算差，四十來萬的奧迪，按照她的經濟實力，應該能買更好點的。
“買的時候是真沒錢，之前沒什麼用車的需求，都是打車或者地鐵，所以沒買車，等後來回家創業，所有錢都投進去了，但又要用車，就買了輛差不多一點的，想著後面有錢再換，結果前三年真的年年虧本，房子都抵押不說，差點沒把車賣了換錢，等真的緩過來，也沒什麼大想法，就一直沒換。”她笑著說，“不過明年到六年，是打算換一輛，省得年檢麻煩。”
李鋮飛看她說得平靜自然，即使說到創業期連房子都抵押了的最艱難時期，都沒什麼情緒波動，心裡反而有些異樣，這個姑娘，遠遠比面上堅韌得多，心智堅強，又有魄力。創業過且成功的人，這幾樣少一樣都不行。
兩人在吧檯落座，店裡人不多，緩緩的輕音樂流淌，李鋮飛點了個牛排，成霂霖肚子不餓，就只點了個火腿芝士拼盤和果盤，先讓人開了瓶紅酒上來，邊喝邊繼續聊。
成霂霖看李鋮飛並沒有談工作的想法，也就沒提這話頭，只是問：“老闆呢？除了健身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沒有，年輕的時候打打遊戲，現在沒這個時間。”
“吃的？喝的？出去玩呢？都不喜歡嗎？我看你也不抽菸，就沒什麼能調節下身心的愛好麼？”
“我滿喜歡工作的。”
成霂霖點頭笑，真是個毫無趣味的工作狂。
她只能恭維：“蠻好蠻好，公司多厲害點，我也多分點獎金。”
李鋮飛面無表情看她笑，沒有戳穿她的嫌棄。
只是說了句：“你倒是都喜歡的。吃的、喝的、出去玩、打遊戲。”
牛排上來，他拿刀叉一塊塊切割好，心裡一動，轉頭看她，“叉子給我。”
成霂霖臉上還帶著笑，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問她要叉子，只是順手遞給他，接話繼續聊：“人生苦短嘛，賺錢要賺，日子也要過，不然等老了，吃不動喝不動玩不動，留一堆錢不知道便宜誰呢。”
她開玩笑：“不過放在老闆你身上，光靠吃喝玩樂錢也用不完，倒也無所謂。”
李鋮飛叉了塊牛排連叉子遞給她：“嚐嚐。”
成霂霖一愣，手下意識接過，就聽旁邊的人若無其事說了一句：“你不是喜歡吃麼？小崔說這牛排很有名。”
她默默壓下心底的訝異，加深臉上的笑容回答：“好啊，早知道晚飯我就不吃了，不過今天公司餐廳的聖誕烤雞也滿好吃的。說起來，公司的餐廳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食堂了，他們說宵夜還提供披薩來著，那個瑪格麗特特別好吃，我一直想嚐嚐，好幾次特意不吃晚飯，想著八點多過去吃，結果加起班來總是忘記，等反應過來都九點多，餐廳都關了。”
一緊張，說話就多了點，落落長一段說完，心情也平復了，只是想，看來不同老闆拉攏人的手段真的不一樣，以前的老闆中，有靠言語表揚的，有靠送禮物給小恩小惠的，李鋮飛這種，估計也是一個流派，不過到底有點過界，要是眼神再不正一點，就真會讓她誤解是在撩撥。
李鋮飛又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也感覺到了異樣，心裡劃過笑痕，面上只是正經接話：“也該好吃，花了那麼多錢。”
成霂霖笑開：“哈哈哈，我以為這種感覺只有我這種垂死掙扎的小微企業主才有，每次花錢都很肉痛。”她喝口酒，“我前三年每個月最討厭的日子就是發薪日。”
“現在應該沒什麼感覺了吧。”李鋮飛點頭，“不過你都說食堂的菜好吃，可見錢花得也算值。”
“值的值的，而且我覺得後勤每次搞的活動都蠻好的，上個月的萬聖節派對，就靠幾顆糖，一堆小蘿蔔頭圍著我喊姐姐，真讓人開心~”
“這麼在意年紀？”這是她第二次提起年紀稱呼這件事。
“還行，順應下民心嘛，不都覺得女人上了三十就該怕被說年紀麼？”她叉著西瓜吃，並不是很在意。
“那實際呢？”
“嗯？實際上麼，我對年紀不怎麼放心上。年輕的時候有年輕的朝氣，跌跌撞撞磕磕絆絆，但是哭哭笑笑第二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現在麼，雖然沒那麼有活力，但做事有分寸，不怎麼會犯錯，有錢有退路；想想再過十年二十年，可以徹底退休，有能力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做所有想嘗試的事情，我覺得也蠻好的。”
“退休後想去幹什麼？”
“沒怎麼仔細想過，可能第一階段是各處浪一浪，覺得喜歡的地方就多住一段時間，每天睡到自然醒什麼的。”她笑著，突然轉頭看李鋮飛，“老闆你呢？公司開到這麼大，想退也不容易，又喜歡工作，是打算奮鬥到底麼？”
李鋮飛喝了口酒，並沒有敷衍她：“我打算五十歲退休。”
“五十歲就退休？”成霂霖挑眉，很是驚訝，“你現在幾歲來著？那不是十多年就要退了啊。”
“36，最多再工作十五年。也差不多了。”他淡然喝著酒，順手招服務員把牛排盤撤掉。
成霂霖還是不敢置信：“做得到嗎？公司離得開你嗎？”
“有什麼離不開的，做好規矩，建立好流程，找出靠譜的接手人，再撐個二三十年沒什麼問題。”他轉頭與她對視，“要維持住現在的地位，甚至再往上走一走，等我過五十，我不覺得還有能力和精力做得到，不如找個靠譜的後來人，用得好了，公司會更好。”
成霂霖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實在是因為他看著不像是玩笑，讓她忍不住震驚。
這種清醒和認知，也太厲害了點。
進點石以來，一直覺得自己不停在學習，不停在吸收，到現在感覺已經進步很多，眼界也開闊很多，所以做點金的總經理，她還是有自信也有把握，當然真的坐到這位置以後，對標的人變成劉向北、孔德巖、楊立言他們，又讓她感覺自己還有很多可以學可以提升的地方，但始終都堅信自己努力後是能達到他們那高度的。
而現在面對李鋮飛，幾句話就讓她徹底明白自己這輩子可能都到不了他這個高度，這是本身能力和見識上的限制。
創業以後就明白，努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開公司的誰不努力啊？
但成功依然很艱難，她熬了三年，才終於讓那麼小一家公司穩定下來，之後也不過是維持稍微擴張整體穩定的狀態。
但想要再突破，成為行業頭部公司去，她很清楚那太遙不可及。
如果不是進點石，她其實已經做好小富即安的打算，就這麼過踏踏實實一輩子也不錯。
而且並不覺得不甘心，她是有能力，也算比較強悍，但有能力的人實在太多了，也不是個個有能力的人都能做到她這樣，更別說是李鋮飛這地步。
聽到他對自己退休的規劃和理由，才突然醍醐灌頂，徹底明白自己缺了什麼。
運氣、眼光、魄力、對自我的認知、以及認識到自己弱點之後，能克服人性上天然的掌權慾望和不甘，妥善冷靜做出最好的決策，這種東西成功學上分析起來很簡單，但真的能做到根本沒幾個。
她緩緩又笑了：“老闆你太厲害了。”轉頭笑嘆，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你真的太厲害了，怎麼能夠對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一點不上癮呢？”
李鋮飛看著她：“怎麼會不上癮？只是剋制住了而已。”
“所以說你厲害啊，我就沒有辦法，還是很眷戀權利、錢財、名聲，稍微想一想，如果坐到你那個位置，頭皮都麻了，可能得綁鐵塊在身上，不然要飄到天上去。”
他低頭喝酒，沒接話，就聽見成霂霖又笑著低聲說了一句：“不過，可能也會選擇你這條路，再眷戀，只要一想到可能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導致親手創下的基業崩塌，夢中都會驚醒過來。”
看著一直帶著笑容的人，話說到最後聲音低緩，面容沉靜，李鋮飛感覺自己有些移不開眼。
不知不覺間，一支紅酒已經喝完，帶著微醺的醉意散了，李鋮飛想了想，一晚上，“李總”變成了“老闆”，也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