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群眾響應非常熱情,募捐慈善基金的活動一直持續到午飯時間。
破碗裡,硬幣已經將碗底蓋住,甚至還多往上堆了好幾層。
雨是突然砸下來的。
前一秒還陽光明媚,下一秒烏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般躥滿天空。
方白的臉色是緩慢轉變的。
欣喜,興奮等表情在他臉上逐漸消失。
變得有些迷茫。
他盯著砸在鼻尖的水珠愣了足足三秒,想要指天大罵,又怕得罪老天,只能低罵一聲,“賊老天。”
雷鳴輕易碾碎了他那沒有威懾力的髒話,雨簾裡的少年活像只被踹進河裡的落湯雞。
自知不是老天爺的對手,他裹緊麻布袍子,縮著脖子在雨中狂奔。
他家住在距離雀街不遠的近郊,屬於郊區。
只有郊區才能隨意的規劃建房,泓城被規劃好的街道地皮都是需要花錢買的,而且價格不菲。
“阿嚏!”
他吸溜著鼻涕狂奔。
身後突然響起怪異的腳步聲。
“噠、噠、噠…..”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了整片雨幕。
方白來了個急剎車,猛的回頭,卻只看到一片空蕩蕩的雨簾。
“幻聽了?”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坐在雨中。
破碗裡的硬幣卻一枚都未曾灑出,牢牢的焊在碗底
顧不上剛剛的聲音,方白快速爬起來繼續狂奔。
雨幕中的影子裂成無數碎片,歡快的搖曳,好像在嘲笑他的懦弱和無能。
遠遠的。
方白已經看到那棟孤零零的木製“別墅”。
自從三年前在垃圾堆裡撿到《土木工程從入門到入土》後,他便開始動手搭建了這榮獲‘泓城十大奇蹟建築之首’的傳奇木屋。
當然,這份榮譽目前還沒被其他人承認。
推開木門的剎那,方白長長的鬆了口氣。
“我回來了!”
他喊了一嗓子,雖然明知道無人回答,但喊這一嗓子會讓他有回家的感覺。
“今天的雨,有些邪門!”
方白習慣性的點了點屋裡的傢俱。
以此確認家裡有沒有進過賊。
床,桌子,兩張椅子,水桶,乾草,乾柴,鐵罐子,鹽,碗。
原先家裡只有一張椅子,還有一張‘鐵椅子’是他從李老頭那‘借’來的。
眼看放在庫房裡都生鏽了,方白就想著廢物利用一下。
鐵椅子有升降功能,還不怕火,經常被方白用來當煮飯的支架使用。
除了那包鹽是買的,其它傢俱和廚具都取自自然,由方白純手工打造。
屋後還有一塊小菜園,但自從碰瓷業務逐漸熟練後,那塊地就荒廢了。
雨越來越大,砸在屋頂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像是有無數只小錘子在敲打屋頂。
方白縮在角落裡,哆嗦著扒拉出珍藏的火石,小心翼翼地擦了幾下,點燃了下方的一撮乾草。
乾草“嗤”地一聲燃起,火苗舔舐著上層的樹枝,漸漸旺盛起來。
一股暖意緩緩升起,驅散寒冷。
方白將鐵罐子架在火上,白菜葉子和其它雜亂的菜葉隨著水溫的升高逐漸變軟。
又往罐子裡撒了一點點鹽,蓋上蓋子。
他搓了搓手,面露期待。
等待期間,又將溼透的衣服脫下來,拿在手裡烘烤。
雨點噼啪敲打著房頂,潮溼的夜風裹著水汽從門縫滲進來。
方白正蜷在椅子上打盹,半夢半醒間,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響。
那聲音很輕,卻格外刺耳。
像是枯枝劃過石板,又像是某種尖銳的硬物在木門上反覆剮蹭。
沙沙…沙沙…節奏緩慢而規律,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方白的睫毛顫了顫,睡意頓時消散了大半。
他下意識抽了抽鼻子,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頓時灌入鼻腔。
那氣味像是腐爛的屍體,又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腥甜。
他意識到不對勁,悄悄來到門前,順著門縫往外看去。
門外的聲音突然停了。
但那股惡臭卻越來越濃,彷彿有什麼東西正隔著門板朝他呼氣。
方白倒退兩步,後腰撞上了桌角。
就在這時,老舊的門軸緩緩轉動,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頂開了一條縫。
方白死死盯著那道漆黑的縫隙。
縫隙逐漸變大。
門外,空無一人。
只有地上留著兩道血紅色的印子,形狀怪異,不像人腳,倒像是某種野獸的爪印。
血印的邊緣還冒著絲絲熱氣,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
方白臉色泛白。
就在這時,身後再次傳來一聲輕微的“沙沙”聲。
他渾身一僵,緩緩轉過頭。
他家唯一的餐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血糊糊的東西。
那東西像是一隻被剝了皮的狗,表面佈滿了蠕動的血管,正緩緩地朝他“看”過來。
它的“臉”上沒有眼睛,只有兩個漆黑的窟窿。
“嘴”是一條裂縫,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喉嚨間發出一種低沉的“咯咯”聲。
方白臉上的表情快速變幻,從驚恐到呆滯,最後定格在一個憨厚禮貌的笑容上。
“打擾了…”
“砰!”的一聲關上門,方白撒丫子就往雨幕中跑。
“我靠!”
“有怪物啊!!!”
“*&**&&###!”
方白髮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腥臭的氣息像一團濃稠的液體,堵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
他想要呼吸,卻只能吸入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
窒息感如潮水般湧來,他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
雙腿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
身體筆直的往前傾倒。
臉和地面親密接觸,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無盡的窒息感,讓他喪失了除視覺以外的其它感知。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怪物緩緩逼近,血糊糊的身體在泥濘的雨地裡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跡。
方白的視線也開始模糊,眼前的世界逐漸被一片血紅覆蓋。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是擂鼓般在耳邊轟鳴,每一下都好似要震碎他的胸腔。
冷,前所未有的冷,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我就要死了嗎?”
他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絕望如潮水般湧出。
臨死前,方白的最後一抹餘光瞥他的家。
床墊下,壓著一張錄取通知書。
『蛻光聖堂大學』
新世,是無數舊州之人遙不可及的地方。
那張通知書,是他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希望,和門票。
甚至直到現在,他還在為那堪稱天價的學費而奔波。
那是他近幾年‘盼頭’。
是他開始覺得生活有了滋味的起點。
他並非是想去上什麼大學。
他只是想要走出去。
走出泓城。
走出舊州。
去看看,新世的樣子。
去看看,為什麼,明明都住在同一個世界,還要分新和舊。
他還要去吃一次,那些從新世流傳出來的,美食雜誌上的食物。
哪怕這需要浪費很多錢。
“我還年輕…”
他的聲音哽在喉嚨裡。
過往的苦難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那些獨自蜷縮的寒夜,以及強撐笑容的白晝。
此刻都化作細密的針,紮在顫抖的心尖上。
他從來都以為,只要咬著牙,就能挺過去。
可此刻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那些硬撐的堅強突然土崩瓦解。
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在臉頰劃出滾燙的痕跡,又立刻被冰涼的雨水吞沒。
“明明…已經決定了去新世…”
那扭曲的怪物正緩緩逼近,腐爛的軀體拖拽出黏膩的痕跡。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用最後的力氣仰起頭,看向那近在眼前的怪物。
下一秒,嘶啞的吶喊撕破雨幕。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出來救救我啊!!!”
一道閃電劈開陰沉的天幕。
映照出他那滿是裂痕的影子。
霎時間,萬籟俱寂。
連滂沱大雨都凝固在半空。
溼潤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方白的影子突然劇烈扭曲,裂縫中迸發粘稠的黑暗,有什麼東西正在掙脫束縛。
地面開始微微震顫,空中的雨水緩緩倒流,形成一片詭異的水幕。
一道高大的黑影從方白那破碎的影子中緩緩走出。
身軀挺拔而威嚴。
方白呆呆地看著那道黑影。
下一秒,他直接昏了過去。
黑影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站在他面前,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嶽。
它的拳頭緩緩抬起,粘稠的黑暗在拳頭上凝聚,空氣中傳來低沉的嗡鳴聲。
怪物似乎感受到了威脅,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血糊糊的表面裂開無數張猙獰的嘴,每一張嘴都噴吐著腥臭的黑霧。
然而,黑影只是輕輕揮拳。
“轟——!”
這一拳,瞬間貫穿了怪物的身體。
怪物的尖嘯戛然而止,血糊糊的身體瞬間崩解,化作一灘腥臭的血水,還未落地便被蒸發成虛無。
一切歸於平靜。
黑影收回拳頭,緩緩轉身,抱起昏過去的方白。
抱著他走向木屋。
步伐堅定。
猶如一位忠誠的守護戰士。
又猶如,一位父親。
天上的水幕,越來越厚重。
木屋內。
將方白放在地上後,黑影驟然潰散。
“嘩啦啦啦~”
房頂上,磅礴的雨水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