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後，殺豬匠老趙媳婦給往煤油燈的燈芯裡挑了挑，火苗跳了兩跳後，屋裡頓時亮堂了幾分。
昨晚這個，她手腳麻利的收拾著桌上吃剩的碗筷，因為才過完年還是正月裡，藍邊粗瓷碗在油燈下還能看到沾染的一些油花。
“他爹，你看徐知青他……”老趙媳婦話說到一半沒好意思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拿起抹布使勁擦著沾了油汙的桌面。
殺豬匠老趙，坐在板凳上抽著旱菸，煙鍋裡的火光一明一滅，聞言，嘆道：“徐知青是個女婿的好人選。”
“可不是嘛。”老趙媳婦把碗摞得嘩啦直響，“那徐知青不止說話斯文有禮，寫字還漂亮，就連吃相都好看。”說著，她看了眼自家閨女留在桌上的那碗沒怎麼動過的醃果子，紅豔豔的果子經糖浸泡已沁出了汁水。
就在這時，從裡屋傳來他們閨女綵鳳哼歌的聲音，調子都快跑到天邊去了，老趙往地上磕了磕煙鍋，倒出裡面積攢的菸灰，“今兒吃飯，鳳兒這丫頭與那徐知青實在不相匹配。”
“哪有你這麼說自己閨女的，別人不看好就算了，你這個當爹的竟也不看好？”老趙媳婦聞言，有點生氣，直接埋怨出聲。
老趙搖了搖頭，而後開口解釋道：“前兒個大隊長說了，這徐知青在城裡，最起碼唸到了高中。”
“高中？”老趙媳婦手裡洗碗的動作停了下來，皺眉道：“咱家鳳兒攏共也就上了兩年掃盲班，怕是連個信都寫不利索，難怪你說他們不相匹配。”
裡屋的歌聲突然停了，綵鳳趿拉著布鞋從裡頭走出來，開口問道：“娘，我那條紅頭繩呢？你給放哪兒去了，我在裡屋到處找都沒找到。”因為要拿紅頭繩扎頭髮，她直接拆了辮，任由頭髮披散在肩上。
老趙媳婦看了眼自己男人，而後大聲喊道：“鳳啊，過來一趟，我跟你爹有話跟你說。”
趙綵鳳聽了心裡生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讓她不情不願地挪到灶房，手指頭更是緊張得直絞衣角，老趙媳婦見了，心疼得把她散亂的頭髮攏到耳後，嘆息出聲：“鳳啊，徐知青這樣的後生，跟咱們不是一路人。”
“咋不是了？”趙綵鳳聞言，聲音猛地拔高了不少，“去年他還教大夥兒打算盤，我也學會了！”
“人家在城裡都讀到了高中，想來家境很好，你跟你幾個哥哥姐姐，全都只上了兩年掃盲班，字都認不全，跟徐知青在一起，都找不到好的話題跟他聊。”
趙綵鳳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扭頭就往裡屋跑，布鞋踩在壓實了的土地上咚咚直響，想來心裡很是不平靜，老趙媳婦見了，一路追到門口，而後就聽見從裡頭傳來悶悶的哭聲。
“這孩子……”老趙媳婦也不進去，任由自家閨女發洩，直接轉身回灶房，繼續收拾碗筷，見到自家男人一臉擔心的模樣，說道：“你說的很對，那徐知青就連吃飯都很乾淨漂亮，跟我們鳳兒著實不匹配，咱們得想個辦法，讓鳳兒她早點斷了這份心思。”
老趙聞言站起身，將菸袋別在自個褲腰帶上：“明兒我就去找大隊長，讓他將徐知青調去農技站。”
“這麼急？”
“留在村裡，早晚……”老趙看了眼裡屋門，閉了閉眼，反問道：“要是咱們鳳兒越陷越深非他不可咋整？”
老趙媳婦點了點頭，很是認可這話，手上卻不自覺的用力，都把抹布擰成了麻花狀。
外頭不知何時突然起風了，吹得窗戶紙嘩啦嘩啦作響，裡屋的哭聲，也慢慢停歇了，而後就傳來趙綵鳳翻箱倒櫃找東西的聲音。
“她那紅頭繩，”老趙媳婦突然想起來，“該不會是掉在堂屋裡了吧？今兒徐知青來家裡吃飯，她整個人亢奮得厲害，想來就是掉在徐知青中午坐過的地方。”
兩人快步走到堂屋，果然看見一抹紅色卡在板凳腳的縫隙裡，老趙媳婦將紅頭繩拿起，幫自個閨女送進了裡屋，掛在牆上的煤油燈又跳了兩下，正好擋住了老趙媳婦擦拭自己眼角的動作，隨著她的進入，裡屋的動靜徹底消停，只剩屋外風吹竹林的沙沙聲。
………………
第二天，老趙果然如他昨晚說的那般，一早就趕到了大隊長張德貴家。
張德貴一看是趙紅軍，皺了皺眉，忍不住好奇問道：“老趙，你這一大早的是為了什麼事來找我？”
其實，張德貴結合對方昨兒熱情邀請徐知青回家吃飯的事，已大致猜出來趙紅軍找他是為了什麼，只是聽了趙紅軍的來意後他很是震驚，他沒想到事實竟與他想象中的有這麼大的出入。
“老趙，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按理你家鳳丫頭看上了那徐知青，你該來找我幫忙說合才對，怎麼想到要將那徐知青調出村子去？”
趙紅軍也不扭捏，直接同大隊長張德貴說明自己心中的想法，“大隊長，你也知道的，昨兒我請了徐知青回家吃飯，也就是這頓飯，讓我徹底看明白我家加一起才上了不到兩年掃盲班的鳳兒，跟他這個打城裡來的知青實在不是一路人，兩人就算勉強結婚，日子也過不到一起去。”
“哎，你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我那侄女兒，經去年下雪一事也看上了徐知青，但就像你說的，那徐知青不管我怎麼看，都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前兒我去開會，說是讓我們重辦小學，這徐知青學識不錯，又幫過我們大忙，咱也不將人調走，直接讓他去小學教書，吃住都在學校裡，也能避免年輕的大姑娘們與他接觸。”
張德貴對辦小學一事還是很上心的，才收到通知就已經想好了校址，就在他們張家莊原先廢棄的幾間老房子那，都不用重新費力去蓋，安排人將那幾間沒人住的泥胚房修補一下漏雨的位置就行。
“大隊長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成算，就按你說的去辦，那徐知青，對我們一隊二隊三隊都有恩情，咱們確實也不好做得太過分，讓他去小學教書，我們也能放心的將家裡年紀還小的娃娃送去跟他學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