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彷彿在無盡的黑暗隧道中漂浮了很久很久。
然後,一絲微弱的光亮透了進來。
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規律聲響,鼻腔裡充斥著一股熟悉的、略帶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純白的天花板,以及懸掛在旁邊的輸液袋。
晃動的水珠沿著透明的管子,一滴滴落下。
她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視線緩緩移動。
一個身影趴在床邊,似乎睡著了。
是……老高?
高正宏伏在那裡,背對著她,但那熟悉的輪廓不會錯。
只是……他的頭髮……好像白了不少?
鬢角處尤為明顯,像是落了一層薄霜。
高文清感覺腦袋昏昏沉沉,像是充滿了棉花,記憶也有些混亂不清。
“原來……是一場夢嗎?”
她喃喃自語,聲音乾澀沙啞。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
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闖了進來:
“叔叔,我給您買了一些水果!”
是蘇瑤。
她提著一個水果籃,看到床上睜著眼睛的高文清,手裡的籃子“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水果滾落一地。
“啊——!清清!你醒了!!”
蘇瑤的尖叫聲分貝極高,瞬間劃破了病房的寧靜。
趴在床邊的高正宏猛地被驚醒,他迅速抬起頭,看到女兒睜著眼睛看著自己,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先是茫然,隨即湧上狂喜。
“清清!你醒了?!”
他激動地站起身,差點撞翻了旁邊的椅子,語無倫次地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醫生!醫生!快來!我女兒醒了!”
很快,醫生護士湧了進來,進行各種檢查。
高文清被擺弄著,腦子依然處於一種混沌懵懂的狀態。
她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人和事,真實得可怕,卻又模糊不清。
她看向咋咋呼呼、正手忙腳亂撿水果的蘇瑤,忍不住問道:
“蘇瑤……現在,是什麼時候?”
蘇瑤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激動的淚痕:
“現在?現在是7月6號啊!怎麼了清清?你睡糊塗啦?”
7月6號?
高文清的心猛地一沉。
她記得自己“穿越”回去的時間是雷雨夜,而現在……
“我昏迷了多久?”
高正宏紅著眼眶,聲音帶著後怕的沙啞:
“整整半個月……你這孩子,差點嚇死爸爸……”
半個月……
高文清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至今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初被電流擊中,電流穿過身體的麻痺感,看到電線杆都還覺得心有餘悸。
“糟糕!”
她猛地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
“什麼時候報志願?高考志願!”
高正宏見她終於想起這事,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又有些複雜。
“文清,你考得不錯,分數足夠上重點大學了。”
“志願的事情……你昏迷著,我做主讓你林叔家的林宇哥哥幫你參考著填了幾個保底的……”
“本來想著等你醒了再最後確認……”
誰?
林宇?!
高文清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她混亂的思緒。
林宇……那不是陸淮繼父的弟弟嗎?!
老高怎麼會和林偉宗扯上關係?
如果林宇存在……
那陸淮呢?
江辭呢?
難道……
那些都不是夢?
我真的……回去過1997年?
這個念頭像野草一樣在她心底瘋狂滋生。
高文清醒來後,不顧醫生和父親的勸阻,非吵著自己沒事了要出院。
她感覺醫院的環境讓她更加混亂,她需要出去透透氣,理清思緒。
高正宏拗不過她,加上檢查結果也顯示她身體已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最終還是同意了。
當天下午,姥姥牛金蓮就來了。
老人家看著外孫女蒼白的臉色,心疼得不行,堅持要帶高文清去市裡最大的寺廟拜拜,去去晦氣。
高文清本不想去,但看著姥姥擔憂又虔誠的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一路上,姥姥嘴裡就沒停過,一直在唸念有詞,祈求著各路神仙保佑。
車子停在寺廟門口,香火特有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寺廟裡香菸嫋嫋,伴隨著陣陣低沉肅穆的佛音,讓人心頭莫名安定了幾分。
姥姥熟門熟路地拉著高文清,先是走向功德箱。
她從口袋裡鄭重地掏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鈔票,雙手合十拜了拜,才小心翼翼地將錢塞進功德箱的縫隙裡。
嘴裡還小聲嘟囔著:
“菩薩保佑,保佑我家清清從此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再也別遭這些個罪了……”
隨後,姥姥拉著高文清來到大雄寶殿,在一尊金身大佛前停下。
她不由分說,硬是按著高文清的肩膀讓她跪在了蒲團上。
姥姥自己也緊跟著“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合十,額頭觸地,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一邊磕,一邊說道:
“佛祖啊,我家清清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您大慈大悲,把那些個晦氣、災禍都統統帶走吧,可別再纏著這孩子了。”
磕完頭,姥姥才小心翼翼地扶著旁邊的柱子站起來,又拉起還跪著的高文清。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紅色小布袋,裡面裝著一個硬硬的東西。
“來,清清,這是姥姥特意給你求的平安符。”
姥姥不由分說,將紅繩掛在了高文清的脖子上,仔細地將符袋塞進她的衣領裡,貼身放好。
嘴裡還唸叨著:
“這平安符可靈了,是找廟裡的大師開過光的,戴上它,什麼髒東西都近不了身。”
高文清低頭看著胸前衣領下微微鼓起的一小塊,感受著那符袋硬硬的稜角,心裡五味雜陳。
隨後,姥姥又拉著她,往寺廟後院的放生池走去。
池水碧綠,裡面有幾尾紅色的錦鯉悠閒地遊動。
“來,咱們繞著這池子走幾圈。”
姥姥解釋道:
“多走走,能把身上的病氣和不好的東西都給繞掉,順順利利。”
高文清沉默地跟著姥姥,一圈,又一圈。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心裡的迷霧卻絲毫沒有散去。
繞完了放生池,兩人這才慢慢往寺廟出口的方向走。
就在快要走到山門時,一個聲音突兀地自身後響起,帶著一種蒼老卻又清晰的穿透力。
“姑娘,老人家,請留步!”
高文清和姥姥同時停下腳步,轉過身。
只見不遠處站著一位頭髮花白、梳著整齊發髻的老奶奶。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清瘦,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彷彿能看透人心。
老奶奶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緩步走了過來。
“老人家我看您面帶慈祥,這位姑娘眉宇間卻似有迷惘之氣。”
老奶奶的目光落在高文清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
“老婆子我在此修行多年,略通些許神靈感應之術,今日見二位有緣,便免費為這位姑娘卜上一卦,如何?”
高文清一聽算卦,本能地就想拒絕,她現在心亂如麻,只想趕緊離開。
可姥姥卻似乎來了興趣,覺得既然來了寺廟,或許真能問問外孫女這趟劫難的緣由。
“哦?您還會算卦?”
姥姥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等高文清阻攔,老奶奶已經抬起一隻枯瘦的手,輕輕示意高文清站定。
她再次仔細端詳著高文清的面容,那眼神專注而深邃。
片刻後,老奶奶閉上了眼睛,嘴裡開始唸唸有詞,聲音低沉模糊,聽不清具體內容。
她從隨身的小布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倒了些清水在手心,然後屈指一彈,幾滴水珠灑向空中,落在高文清的額前。
緊接著,她又點燃了一小撮不知名的香料,用那繚繞的青煙,在高文清周身緩緩繞了一圈。
整個過程透著一股神秘肅穆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老奶奶才緩緩睜開眼睛,臉上的和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
她看著高文清,一字一句地說道:
“姑娘,你的魂魄不穩,亦或曾去過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見過許多,本不該出現在你命途中的人與事。”
“人生在世,各有天命。莫要強行逆天而行,當順道而為,於變化之中求存所需,否則……必遭反噬。”
姥姥一聽這話,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
她一把將高文清拉到自己身後,對著老奶奶說道:
“老姐姐,你這話可說得不對。”
“我這外甥女前些日子病了,一直在醫院躺著養傷,哪兒都沒去過,更別說什麼遠方了。”
“我看你怕不是看走眼了,或者是想騙我們香火錢吧?”
說完,姥姥不再理會那老奶奶,拉著高文清的手就要快步離開。
然而,高文清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老奶奶的話,如同驚雷一般在她腦海中炸響!
去過很遠的地方……見過不該見的人與事……逆天而行……反噬……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渾身冰涼。
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姥姥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那老奶奶肯定是江湖騙子。
但高文清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的腦海中反反覆覆迴響著老奶奶的那句話——“姑娘,看來你去過很遠的地方,見過很多不該見的東西。”
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盞燈,瞬間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疑惑和不安。
不是夢。
這一切真的不是一場夢。
1997年,陸淮,江辭,劉慧琳老師,年輕的父親……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真的穿越回了過去,真真切切地經歷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時空之旅。
那根木棒,讓她差點以為要交代在那裡了。
原來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一個讓她確信一切並非虛妄的證明?
高文清的大腦嗡嗡作響,無數紛亂的念頭如同脫韁的野馬,在她腦海中橫衝直撞。
她猛地轉過頭,想要再次抓住那個神秘的老奶奶,問個清楚明白。
可身後空空蕩蕩,哪裡還有老奶奶的身影?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陽光依舊溫暖,香火味依舊繚繞,佛音依舊陣陣。
周圍的一切都和剛才一樣,又似乎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只有胸前那個平安符,微微發燙,提醒著她,剛剛發生的一切,並非虛無縹緲。
她真的……回去了。
又回來了。
而接下來,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