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空氣裡還帶著清晨的微涼。
高文清就被“媽”從被窩裡拎了起來,睡眼惺忪地跨上了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舊自行車。
一路騎過去,晨風拂面,帶著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氣息,總算驅散了些許睏意。
她拐進一條鋪著青石板的老街。
遠遠的,就看到一堵爬滿了藤蔓的牆壁,牆頭上,明豔似火的鳳凰花開得正盛,像一片燃燒的雲霞,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花牆之下,掛著一塊略顯斑駁的木質招牌,上面用遒勁的字體刻著幾個字——“時光匣相機店”。
字體的漆色有些脫落,卻透著一股沉澱了歲月的韻味。
高文清剛把吱嘎作響的自行車停穩,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見店門口傳來一道爽朗的男聲。
“招娣!來啦!快,搭把手,把這些相機模型擺出去。”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灰色工裝背心,身形頗為健壯,面容憨厚和善的中年男人正彎腰忙碌著。
看樣子,這就是方招娣的舅舅了。
高文清走過去,默默地幫著把幾個相機模型擺在門口的展示架上。
剛直起腰,她不經意地往店裡瞥了一眼。
店裡已經有顧客了,一個男人正背對著門口,站在櫃檯前,似乎在挑選著什麼。
那人微微側過頭,露出了一個側臉的輪廓。
僅僅是這一個輪廓,就讓高文清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
怎麼會……這麼像?
那熟悉的眉骨,挺直的鼻樑,下頜線的弧度……和她記憶深處那個人的模樣,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她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動,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您好,請問……您想看看什麼類型的相機?我們這兒種類還挺多的。”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
當看清那張臉的瞬間,高文清的眼眶倏地就紅了。
眼前這張臉,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眉宇間帶著一絲青澀,但那五官,那神態,分明就是……就是年輕時候的爸爸,高正宏!
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上,沖刷著她的理智。
驚喜,激動,難以置信,還有一種時空交錯帶來的巨大恍惚感。
爸爸!
是年輕的爸爸!
她還活著!他也還年輕!
然而,這巨大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完全發酵,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響。
等等!
昨天傍晚,她親眼看到媽媽劉慧琳,上了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男人的摩托車後座!
那個男人的背影、身形,和眼前這個年輕版的爸爸,截然不同!
高文清臉上的激動瞬間僵住,轉為驚愕和茫然。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又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一個荒誕又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冒了出來:
老高!你媳婦……哦不,未來媳婦,跟別人跑了!
對面的年輕版高正宏,被她這又是激動又是驚愕的複雜眼神看得一頭霧水。
他微微皺起眉頭,臉上露出驚訝和警惕的神色。
“你怎麼知道我姓高?”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疑惑,那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高文清,彷彿要看穿她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緊接著,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聲調猛地拔高,滿臉不可思議地反駁道:
“還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連媳婦都沒有!”
話雖如此,高正宏看著眼前這個眼神複雜的小姑娘,心底卻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
毫無緣由,卻又格外清晰。
片刻過後,高正宏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情要去處理,沒和眼前的小姑娘糾結太多。
拿著手裡的富士膠捲,像是確認著什麼重要信息。
他點點頭,掏出幾張帶著毛邊的紙幣放在櫃檯上。
錢貨兩清,他拿起膠捲,腳步匆匆地推門離開了相機店,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高文清怔怔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心臟還在不規律地跳動著。
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帶來的衝擊久久無法平息。
“招娣?發什麼愣呢?過來搭把手,這幾個展示燈得擦擦了。”
舅舅陳志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貫的和善。
高文清猛地回過神,應了一聲,走過去拿起抹布,機械地擦拭著落了些灰塵的燈罩。
整個上午,她都像個上了發條的木偶,重複著整理、擦拭、擺放的動作。
腦子裡卻像開了鍋,無數畫面和念頭翻騰不休。
年輕的爸爸,陌生的皮衣男,還有媽媽劉慧琳……
不會我爸和我媽現在真的還沒有感情線吧。
臥槽!我豈不是還多了一條爸媽相知相識相愛的助攻支線?
這些碎片在她腦海裡反覆衝撞,讓她頭痛欲裂。
終於幫舅舅把最後一批鏡頭紙歸置好,她找了個靠牆的舊木凳坐下,雙手抱著膝蓋,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陸淮的相機。
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一些。
相機裡截止到昨天之前的照片已經消失了。
那些本該記錄著康盛源藥業實驗室數據的線索也沒了。
唯一確定的就是,這個藥企肯定有問題!
可是在她原來的時空裡,她明明看到過的。
照片是真實存在的。
這意味著什麼?
是她的到來改變了某些東西,還是說,這些照片需要特定的條件才能再次顯現?
無論如何,唯一的線索似乎斷了。
不,不能這麼想。
她猛地抬起頭。
既然相機原本屬於陸淮,那麼把它還給他,或許才是解開謎團的關鍵。
只有讓相機回到原本的軌跡上,那些重要的瞬間才可能被重新記錄下來。
而且,陸淮的經歷,他看到、拍到的東西,一定和媽媽的命運緊密相連。
她不能再像個旁觀者一樣,被動地等待線索出現。
她必須主動出擊。
必須和陸淮搞好關係,近距離地瞭解他經歷的一切,參與到他,甚至每一個相關人物的命運軌跡中去。
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在關鍵的節點上,做出足以扭轉乾坤的改變。
想到這裡,高文清緊緊攥住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輕微的刺痛,卻讓她更加清醒。
她的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
可怎麼把相機還給陸淮呢?
直接給他?不行,太刻意了,他肯定會懷疑自己之前偷了相機。
偷偷放回他家?更不現實,她連他家在哪都不知道。
高文清坐在凳子上,兩條腿不安地晃悠著,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卻又一個個被自己否定。
這事兒,還真有點棘手。
就在她糾結得快要把自己頭髮都揉亂的時候,店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喂,兄弟,你再好好想想,你到底把相機放哪了?總不能憑空消失吧。”
是江辭,語氣裡帶著明顯的焦急和一絲無奈。
緊接著是陸淮的聲音,比江辭要冷靜,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感覺真的可能是那傢伙拿走了,可她就是不承認,真讓人惱火。”
高文清心裡“咯噔”一下,手上整理標籤的動作瞬間停住。
那傢伙?
是在說她嗎?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透過玻璃門望出去。
果然是陸淮和江辭。
兩人都揹著雙肩包,正站在店門口爭論著什麼,眉頭都皺著。
一個大膽得近乎荒唐的念頭,像電流一樣竄過她的腦海。
她看著他們背上的包,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翹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有了!
幾乎就在唸頭成型的瞬間,陸淮和江辭推開了相機店的玻璃門。
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兩人看到坐在角落的高文清,臉上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驚訝。
不等他們開口,高文清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公事公辦”的表情,快步走到櫃檯後面。
“不好意思二位,為防止本店物品缺失,按照規定,進店顧客需要把包寄存在前臺保管。”
她一本正經地說著,同時伸手指了指櫃檯前那片剛好空出來的位置。
陸淮和江辭對視了一眼,眼神里都帶著點“這什麼奇葩規矩”的疑惑。
不過看高文清那一臉嚴肅的樣子,他們也沒多說什麼,順從地把各自的雙肩包放在了櫃檯前的地面上。
高文清強裝鎮定地站在櫃檯後,心臟卻在胸腔裡咚咚直跳。
她假裝低頭整理櫃檯上的價籤,眼角的餘光卻緊緊鎖定著那兩個揹包。
陸淮和江辭則開始在店裡閒逛起來,目光掃過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相機和配件。
忙活了一上午的疲憊感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高文清禁不住感嘆:果然,人只有幹壞事的時候,才會覺得累死累活都值得。一想到等會要發生什麼嘴角就止不住上揚。
文清,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