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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春取藥回來的時候,楚雪晴斜倚在纏枝牡丹榻上,雲錦軟枕墊著後腰,肚子被輕紗羅裙襯得格外矜貴。
殊春便跪著膝行上前,將藥盞舉過頭頂。
涼了。楚雪晴忽地抬手打翻藥盞,滾燙的藥汁潑在殊春手背上,瞬間燙出一片緋紅,姐姐當年伺候殿下時,也是這般不用心麼?
殊春垂著眼睫未動,只是把藥碗碎片撿起來,防止楚雪晴扎到腳心。
去冰窖取些楊梅來。
楚雪晴撫著肚子輕笑,本宮這孩兒就饞這一口。
殊春在冰窖跪了半時辰,十指凍得青紫才挑出最飽滿的二十顆。
剛呈上來,楚雪晴卻突然變了臉色,抓起琉璃碗砸在她額角:你想害死皇嗣嗎?不知道孕婦忌生冷?
血順著眉骨流進眼裡,身為暗衛她經歷的都是身死,楚雪晴這些折磨對她來說也不過是添些傷罷了,她,真的好累。
現在,她只想熬到武國皇子進京,只要殺掉他,她就自由了。
夜半時分,楚雪晴忽然腹痛。
殊春被鐵鏈拽到榻前,聽見雍明立暴怒的呵斥:你這雙殺慣了人的手,也配碰雪晴的肚子?
衝撞皇嗣,其罪當誅!雍明立一腳踹在殊春心口,靴底碾著她染血的衣襟,你這雙手沾了多少人命?如今竟敢害孤的皇兒!
殊春咳出一口血,卻低低地笑了:殿下忘了……這些人命,都是為您殺的。
狡辯!雍明立暴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去大佛寺跪著!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什麼時候佛祖原諒你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秋風肅殺,殊春被鐵鏈鎖著,從皇宮正門開始跪行。
第一跪,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碎骨之痛直衝天靈蓋。
第五叩,額頭重重砸地,血糊住了左眼。
殊春咧開染血的嘴唇笑了。她繼續向前爬行,每挪一步,膝蓋就碾過碎石沙礫。沿途百姓越聚越多,爛菜葉和臭雞蛋砸在她背上。
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活該!我兄長就是死在她手裡!
謾罵聲中,她拖著鎖鏈爬過酒肆門口。二樓窗口,當年被她饒過一命的歌姬正倚欄輕笑,隨手潑下一盆涮鍋的油水。滾燙的油混著辣椒濺進傷口,她終於發出一聲嘶啞的痛呼,像只被剝皮的獸。
一直到了大佛寺前,她聽到雍明立開口。
挑了她的右手筋脈。省得她抄經時……拿慣了刀的手,寫不出慈悲。
冰冷的刀刃劃過手腕時,殊春死死咬住嘴唇。她盯著大雄寶殿上的佛像——佛祖低眉含笑,悲憫地俯視著她。
就像當年,雍明立笑著將簪花插在她鬢邊時,那般溫柔的神情。
第一日,她被按在佛前,咬著牙,一筆一畫謄寫《地藏經》,墨跡混著血水,字字如刀刻。
第二日,她被剝去外衫,只著單薄中衣,在青石階上一步步跪去山上,膝蓋磨得血肉模糊,每磕一個頭,地上便多一道血痕。
第三日,她被鎖在佛堂,日夜誦經超度亡魂,喉嚨沙啞滲血,卻不敢停。
第五日,楚雪晴要殊春繡一幅《嬰靈祈福圖》,她指尖潰爛,卻仍要穿針引線。繡繃上的嬰孩笑容純淨,而她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繡線上,像是詛咒。
第六日,她被拖到山門前,從山腳一路跪叩至大雄寶殿。石階上血跡斑斑,她眼前發黑,卻仍要一遍遍念著:“願小世子平安康健,福壽綿長。”
第七日。
她終於被放了出來。
她伏在血泊裡,墨跡乾涸的經卷上,是她咬破手指寫下的最後一行——
“願爾此生,永墮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