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世的經歷,讓蘇照棠對於疼痛的反應,早已麻木。
這點傷痛,又豈能讓她昏迷?
之所以“暈”過去,一來,是有一些往事想要驗證。
二來,陸洲白那些冠冕堂皇的噁心話,她已經聽夠了。
不過,陸洲白不願和離,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畢竟前世,這個男人分明早早厭棄了她,在將她貶為妾室後,更是沒把她當人看。
今生她主動提出和離,按理來說,陸洲白應該立刻答應,與過去劃清界限才對。
怎地非但沒答應,還說出那套噁心話來?
莫非這個時候的他,對自己,還留有一絲真情?
前世的她,極度渴望溫暖,這一絲真情足以令她動搖。
今生,她只覺得可笑。
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如此動輒折辱人格,要人性命的情意,她可不想再要了。
不和離也好。
蘇照棠眼眸微睜,長睫下冷眸似浸了霜刃。
與其和離在外看不真切,待在陸家近處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入深淵,不是更加令人心情愉悅麼?
“夫人!”
一道帶著哽咽的驚喜聲忽然入耳。
蘇照棠心房一顫。
甫一睜開眼,便見個綠裙小丫鬟風一般地跑進廂房,撲到床前大哭。
“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
“瓊枝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蘇照棠輕輕擦掉丫鬟眼角的淚珠,語調溫緩地安慰,眼中亦有淚光閃爍。
前世,她在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打擊下,逐漸瘋癲,傷人傷己,瓊枝卻始終不離不棄地陪著她。
她說枝不離花,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主人。
但後來,她還是離開了。
她幫她逃離陸家時,不慎被發現,最終在她面前被活活折磨死。
那血淋淋的畫面,即便隔了一世,仍舊曆歷在目。
而今那一聲聲慘叫終於隨著故人入懷,漸漸消弭,化為耳邊的哭聲。
蘇照棠眼眶發燙,笑意溫緩,柔聲安慰:
“我怎會捨得離開小瓊枝呢?”
瓊枝破涕為笑,半是埋怨道:
“夫人,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不忘打趣奴婢,快讓奴婢看看,您傷到哪兒了?”
蘇照棠在瓊枝的幫助下坐起來,舒了口氣,低聲吩咐:
“先拿紙筆來。”
聽到這個語氣,瓊枝微驚,立刻什麼都不問了,轉頭拿紙筆送到主人手中。
蘇照棠提筆速度極快地寫下一封信,摺好遞給瓊枝。
“速將此信送予城東素心醫館主人手中。”
吩咐完,蘇照棠又笑了一聲:
“你主人我這條腿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來去的速度夠不夠快了。”
瓊枝狠狠嚇了一跳,立刻什麼也顧不得說了,藏好信紙飛快地跑出了房,在門口撞到陸洲白,也沒停下。
陸洲白拍了拍褶皺,蹙眉看著丫鬟背影潦草髒亂,像是好幾天沒換洗了。
那是棠兒身邊的侍女瓊枝?
她不是還在山下找人嗎,什麼時候回來了?
這般冒冒失失衝出去,真是難登大雅之堂,回頭得跟夫人好好說說,讓她換個貼身丫鬟才是。
大夫就在身後,他無暇多想,很快將疑惑拋在腦後,領著大夫入房。
“這邊請。”
……
素心醫館。
內室之中,靜謐異常,檀香嫋嫋,混雜著著藥香。
氤氳霧氣間,隱約映出一張劍眉入鬢,清矜入骨的臉,鼻樑高挺投下陰影,將面容割裂成明暗兩面。
驀地,門外傳來篤篤兩聲輕響。
劍眉下的眼微睜,長睫掩映中流轉冷冽之色。
“說。”
“郎君,素心姑娘臨時遇急事,欲要出門。”
門外隨從靜默片刻,聲再起。
“起因是陸大人亡妻死而復生,恰逢陸大人娶繼室……”
就在這片刻間,門外隨從竟就將陸家婚宴上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話音剛落,隨從逐雀就聽到門內傳出一聲輕笑。
“如此說來,陸洲白的這位亡妻,是怕被人在醫治上動手腳?
可若陸家不讓素心進府,她又能如何?”
“郎君的意思是,不讓她去?”
逐雀暗自咋舌,素心姑娘性子孤僻,知己少有,難得有人能讓她急成這樣。
郎君這些年的變化他看在眼裡,真是愈發絕情了,這病……
此念頭剛升起,他就聽自家郎君吩咐道:
“找一批人,去陸宅門前看熱鬧,讓素心速去速回,莫要耽擱制香。”
這是要幫忙?
逐雀暗鬆了口氣,緊跟著想起信上的內容,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尷尬。
“郎君,陸夫人寫給素心姑娘的那封信上,好像說……已經安排好一批人了。”
此話一齣,門內之人氣息明顯滯了一息。
逐雀想笑又不敢笑,好不容易壓下嘴角,就聽到門內傳來一聲冷冰冰的話。
“二十軍棍。”
逐雀笑容瞬間變成了哭喪臉:“郎君,能不能少點兒,我上次被打的印子還沒消呢。”
“三十……”
“別別別,郎君,屬下這就去領罰!”
逐雀慌忙打斷,正要離開,就聽自家郎君又道:
“看熱鬧,光是一批人在外面看哪裡夠?小十三恰好看了前半場,不看完整,豈非遺憾?”
逐雀領會其中意思,頓時兩眼放光,嘿嘿應道:
“屬下這就去傳信十三郎君,軍棍回來再領!”
說完,隨從腳底抹油,飛快地跑了。
守在門邊的另一個隨從追風,面無表情地看著同僚離去的背影,很快收回目光。
而就在逐雀傳訊給所謂的“十三郎君”時,林素心已經登上前往陸宅的馬車。
瓊枝心急如焚地駕著馬,餘光瞥見林素心那張冷冰冰的臉,又不禁忐忑。
這位女大夫似是夫人故交,可她之前竟從未聽夫人提起過。
而且素心大夫看到那封信,第一反應居然是冷笑,那笑容,當真令人害怕。
不管瓊枝如何害怕糾結,馬車的速度卻未下降半分。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馬車便停在了陸宅門前。
而在半盞茶之前,陸洲白就已領著大夫入了廂房。
蘇照棠靠坐在床邊,視線落到他身邊揹著藥箱的老者身上,瞳眸微深,幽幽開口:
“夫君,為何不尋個女醫過來?”
陸洲白神色微僵,他竟忘了男女大防。
“為夫一時情急,疏忽了。”
他薄唇微抿,“夫人稍待,我這就喚人重新找大夫。”
“夫君且慢。”
葉可晴邁著蓮步款款而來,一身喜服已是換了青碧襦裙。
小臉略施粉黛,髻間一支白玉簪,襯得人清姿淡雅,如弱柳扶風。
她面露關切,道:“王大夫乃是仁心堂的名醫,最擅骨傷。
妾身聽聞王大夫只消診脈,便可探明傷情,開藥療傷,無需查看傷處。
姐姐的傷勢耽擱不得,還是先讓王大夫看看吧。”
陸洲白神色稍松,“既然如此,那便勞煩王大夫了。”
兩人話說著,就讓王大夫坐下看診,誰也沒問蘇照棠一句。
王大夫坐在床前,隔著一層紗簾替蘇照棠把起脈來。
袁氏這個時候,也進了屋。
倒不是她有多關心這個兒媳婦,只是想看看下人口中高價請來的名醫,究竟多有本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眼見王大夫臉色越來越差,陸洲白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最終,王大夫松開手,嘆息道:
“夫人這腿,治得太遲了,怕是會留下跛足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