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
雖然爸的話並不多，但在這個家裡有著絕對的權威。
他說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媽也會說，“對，太陽就是從西邊出來的，那些人怎麼那麼蠢，竟然說太陽從東邊出來的。”
她就是那麼盲目的愛慕、崇拜著爸爸，將他當作神祗一般供奉著。
他們兄妹幾個，埋怨她這個當媽的沒事，可誰要說爸爸的不是，那肯定會被媽臭罵一頓“沒良心”。
就這麼一個把爸的話奉為金規玉律的人，竟然跟爸嗆聲。
這還是他們的媽媽嗎？
老大跟陳紅玉他們都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陳新華也懵了，沒想到素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妻子，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微微皺眉，語氣中都帶著憤怒，“你這是什麼話？讓孩子們聽到怎麼想？”
“不是你先怪我不會教孩子嗎？是啊，我就是個鄉下來的沒文化沒知識，不會教育孩子，所以讓你這個有學歷有文憑的大學生工程師來教啊，咋了，這不是你孩子？你只負責上床造人，不管生也不管養是吧？”
餘佩蘭說話粗鄙，這讓陳新華臉都漲紅了幾分，聲音拔高了幾度，“你當著孩子的面胡說什麼！”
老大已經結婚都快當爹了。
紅玉也即將談婚論嫁。
關鍵是紅英才八歲，哪能在她面前說這個。
紅岸看著發怒的陳新華，下意識地抓住母親的袖子。
餘佩蘭抓住他的手輕拍了下，以示安慰。
“這不是你這個當爹的不想養嗎？我得讓孩子們知道，他們敬愛的父親就會嘴上說說，是一份力都不肯出啊。”
“要不，咱找街坊鄰居講講理，說道說道？”
陳新華氣得俊臉通紅，“你簡直不可理喻！”
換過去，餘佩蘭聽到這話早就慌了，怕不是眼淚都出來要跟男人求饒。
可現在……
餘佩蘭的心死了。
死在上輩子。
其實她當時死不瞑目怨念未散，死後一直跟著陳家人。
直到頭七過後第二天，看到那隆重的婚禮現場。
以及貼在那裡的一對精巧喜聯——
勞燕分飛六十載，有情人終成眷屬。
真心相許半世紀，相思夢再續良緣。
看著那盛大的銀髮婚禮，瞧著她死都沒見到的老二在那裡熱烈鼓掌，老大他們兄妹四個一身盛裝滿臉的喜氣洋洋。
餘佩蘭就想笑，陳新華與葉知秋勞燕分飛，他們是有情人。
那自己又是什麼？
她跟陳新華將近六十年的婚姻，彷彿一場笑話。
禮炮沖天響的瞬間，餘佩蘭的怨念散了。
再然後，就回到了83年的春天。
她四十歲出頭這年，中年戀愛腦發作的時候。
所有的愛慕與敬意，全都煙消雲散。
留下的是濃濃的恨意。
以為聲音大了，自己就會害怕，就會求饒嗎？
餘佩蘭冷笑一聲，“陳大工程師除了這些廢話，還會說些什麼？好歹也是大學生，都不能有理有據的反駁我？怎麼，吃我這個不講理的人掙錢買的糧食，書都沒讀好，不知道以理服人？”
陳新華因為家庭緣故，五十年代末就被下放到鄉下。
等恢復高考參加高考時，都已經三十八歲了。
不過那會兒出現在考場的，可不是從十幾歲到幾十歲比比皆是？
他那時候脫產上學，雖然有幾塊錢的補貼，但壓根不夠用。
餘佩蘭又要想法子給他弄吃的用的，又要帶幾個孩子，還得奉養重病的婆婆。
簡直是活脫脫的陳家牛馬。
真不知道那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可自己的辛苦，沒有被任何人記在心裡。
孩子們小，她可以不計較。
可陳新華呢？
他難道也是孩子嗎？
陳新華氣得牙齒都在哆嗦，“你，你……我懶得跟你說。”
他氣得牽著孩子離開。
老大等人見狀也傻了眼。
今天到底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幾次？
先是媽跟爸頂嘴，然後又跟爸吵架，關鍵是還把爸爸給氣走了。
問題是現在爸爸走了，給他們撐腰的人沒了。
他們也對付不了媽這個潑婦嗎？
老大沖著大妹和老二使了個眼色，腳下抹油的從屋裡跑了出去。
餘佩蘭懶得管。
她上輩子掏心掏肺，也沒換來這些孩子一絲半點的孝順。
他們是打心眼裡瞧不起自己這個娘。
既然如此，那就不拿他們當自己的孩子好了。
上輩子她已經盡到了做母親的責任和義務，這輩子只想好好的活。
為自己活，嗯，還要養好紅岸。
這孩子，上輩子吃了太多的苦。
紅岸有點怕，“媽，爸爸是不是生氣了？”
“管他呢。”餘佩蘭輕敲了下小兒子的腦袋瓜，“膝蓋疼不疼？坐床上，我給你擦藥。”
紅岸連連搖頭，“不疼的，媽，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餘佩蘭倒了點紅花油出來，在手心揉開。
等待那紅花油熱了，這才用手心在紅岸膝蓋上慢慢的揉搓一圈又一圈。
雖說不知道紅岸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但這孩子是自己帶大的，多好的孩子啊。
從小就幫著她洗紅英的尿布，那會兒紅岸還不到五歲吧？
要知道紅玉愛乾淨壓根不願意碰，老大老二更別提了，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洗尿布。
那會子陳新華他娘還沒去世，倒是有說要幫忙。
可一個病懨懨的老太太，又是心愛的男人的母親，餘佩蘭哪能勞動她？
是紅岸心疼她，巴巴的去洗尿布，還險些掉河裡被沖走。
可就是這麼個貼心的孩子，始終被老陳家的那幾個孩子排斥。
尤其是紅英，來到省城後，就越發的擠兌紅岸。
紅岸偷東西這事，正是他們兄妹幾個合謀的栽贓陷害。
為的就是要把紅岸趕走。
老二今年就要考大學到時候不住在家裡，紅岸被趕走後，老二跟紅岸住的那間屋就能空出來。
紅英就再也不用跟紅玉擠在一個屋了。
這事紅英得利，紅玉呢？
她也能擁有獨屬於自己的房間。
至於老大老二，他們大概覺得家裡少了紅岸這麼個半大小子，能節省不少口糧花銷，如此一來花到他們身上的錢就多了。
瞧他們兄妹多團結啊。
而上次這麼團結，還是在病房裡一致決定拔自己的管。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紅岸聽到這話遲疑了下，“媽，東西沒丟，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