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瀛玉跟沒聽見似的,姜南溪只好尷尬的站在院子裡,陽光透過槐樹葉斑駁地灑在她湖藍色的的確良連衣裙上。
她今天特意梳了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髮梢繫著時新的淺色絲帶,整個人看起來溫婉可人。
可那雙微微下垂的杏眼裡,毫不掩飾著自己對姜瀛玉的厭惡和恨意。
“瀛玉,你要晾衣服啊,你大著肚子不方便,姐來幫你吧。”
她聲音輕柔,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說的話好聽,腳卻動都沒動一下。
姜瀛玉正踮腳往晾衣繩上掛一件男士襯衫,聞言轉過身來。
她今天穿著寬鬆的碎花罩衫,還未隆起的小腹在陽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這個畫面刺激的姜南溪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裡孕育著她夢寐以求卻永遠得不到的,席硯南的孩子。
“算了吧姐,我肚子還不大,不耽誤幹活。”
姜瀛玉笑了笑,手指卻無意識地撫上腹部,這個保護性的動作讓姜南溪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妹妹,趙鴻找過我了。”
姜南溪又說了一遍,她往前走了幾步,親暱地替姜瀛玉攏了攏鬢角的碎髮,這個動作讓她們看起來像在說姐妹間的體己話。
姜瀛玉晾衣服的手微微一頓。
院門外,正在壓水井旁洗衣服的王嬸和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的李家媳婦不約而同放慢了動作。
姜瀛玉垂下睫毛,掩去眼底的冷笑。
姜南溪果然上鉤了。
“趙鴻找你,關我什麼事?”
她聲音清亮,剛好能讓院門外的人聽見,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看起來十分茫然。
姜南溪沒注意到門外兩個婦人豎起的耳朵,她急切地上前,雙手握住姜瀛玉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留下淤青。
“你不是跟人家說好了,把席硯南的孩子打掉,和人傢俬奔的嗎?”她聲音壓得極低,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現在趙鴻找我要說法,你說怎麼辦?”
院門外,王嬸的搓衣板“啪”地掉進盆裡,濺起一片水花。
李家媳婦手裡的豇豆“咔嚓”折斷,豆粒滾了一地。
姜瀛玉餘光瞥見這一幕,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我可沒說過,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她故意提高聲音,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眼圈說紅就紅,“要是被我爸和硯南聽到了,又要誤會了……”
最後幾個字帶著顫音,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咣噹”一聲,王嬸的洗衣盆整個翻倒在地。
“你…”她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強撐笑容,聲音甜得發膩,“傻妹妹,姐姐跟你開玩笑呢。”
說著伸手去揉姜瀛玉的頭髮,動作看似親暱,心裡卻恨不得扯下幾根她的頭髮絲。
姜瀛玉疼得眼角泛淚,卻笑得更加甜美:“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她太瞭解姜南溪了。
這個表面溫柔似水的“好姐姐”,背地裡不知道使了多少絆子。
姜南溪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樣子勸她:“不管怎麼樣,你今天都得跟我去見一面趙鴻,不然他一直纏著我,姐姐也很困擾啊……”
姜瀛玉猶豫了兩秒,才開口說道:“行吧,那我回屋拿點東西,姐姐你在這等我一下。”
姜南溪不耐煩地擺手:“快點!趙鴻等著呢。”
姜瀛玉進屋後,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她從木質行李箱裡拿出一疊紙張來,不算厚,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十幾張。
姜瀛玉把這些疊好,放進隨身攜帶的布包裡,才走出去。
“姐,走吧。”
院門口,王嬸正假裝整理晾曬的被單,眼睛卻不住地往這邊瞟。
姜瀛玉甜甜一笑:“嬸子,我去趟供銷社,麻煩您幫我看著點灶上燉的湯。”
“哎喲,你這身子還往外跑?”王嬸嗓門洪亮,故意說給姜南溪聽,“硯南媳婦,不是嬸子說你,這懷孕頭三個月最要緊!”
姜南溪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上前挽住姜瀛玉的胳膊:“王嬸放心,我會照顧好妹妹的。”
她手指暗暗用力,幾乎要掐進姜瀛玉的肉裡。
走出家屬院,姜南溪的腳步越來越快。
姜瀛玉故意落後幾步,一手扶著腰,一手護著肚子,走得上氣不接下氣。
路過供銷社時,幾個排隊買肉的婦女對她指指點點。
“姐,你走慢點唄?”她聲音虛弱,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我身子重,走不快。”
姜南溪回頭瞪她,眼神像淬了毒的針,聲音卻溫柔似水:“堅持一下嘛,很快就到了。”
她伸手想拽姜瀛玉,卻被一個戴紅袖標的老太太攔住。
“這位女同志,沒看見你妹妹懷孕了嗎?”老太太嚴厲地瞪著姜南溪,“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不知道心疼孕婦!”
姜南溪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大娘教訓的是,但我們實在是有急事。”
死老太婆,我愛怎麼走就怎麼走,關你屁事!
姜南溪心裡狠狠罵著,但還是轉身去扶姜瀛玉,一副好姐姐的樣子。
拐過兩條街後,姜瀛玉突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就是軍區總醫院的紅十字標誌。
她眯起眼睛,有些不放心道:“姐,這是不是離硯南複查的醫院太近了?”
姜南溪身子一僵,隨即親熱地摟住她的肩:“想什麼呢?趙鴻就在前面小樹林等你。”
她湊近姜瀛玉耳邊,聲音甜得發膩,“趙鴻偷偷跟我說,你這件事傷了他的心裡,他很生氣,但是又特別想你。姐覺得一會兒你跟他認個錯,說幾句話,這事兒就過去了。”
姜瀛玉停了,只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噁心得要死。
她知道姜南溪在打什麼算盤——只要席硯南從醫院出來“偶遇”這一幕,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可惜了,姜南溪這套招數用在上一世的自己身上還差不多。
就在這時,樹叢裡竄出個穿皺巴巴中山裝的男人。
趙鴻比記憶中更邋遢了,鬍子拉碴的臉上掛著令人作嘔的諂笑。
他一把抓住姜瀛玉的手腕:“瀛玉,我們呢不是說好了你打胎,然後跟我私奔的嗎?錢我都準備好了,你怎麼能說不走就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