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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2章

趙晏從混沌中睜開雙眼,鼻尖鑽入一抹清洌的薄荷香,這味道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是他還是錦瀾王時,為討好父皇日日薰染的香料。

撐著手臂起身,他揉了揉眉骨,卻在指尖碰觸到光滑的皮膚時驀然頓住。

垂眸看去,蒼老枯槁的手變成修長的指節,就連虎口那處箭傷都消失無蹤。

環顧四周,一案四角方桌,一把樺木靠背椅,一臺四角立柱架子床,一排頂梁木質書架…

這是他在錦瀾王府的書房。

“衛驍!”他朝門外喊道。

房門登時打開,衛驍頂著那張年輕的臉衝他抱拳,“王爺頭疼?可要傳府醫?”

趙晏擺手,赤腳下床,來到窗邊凝眸不語。

他竟然…回來了?

院中僕從捧著紅綢穿梭在廊間,大紅掠過屋頂上的琉璃瓦,恍若前世的登基大典。

“今日是什麼日子?”

他做了三十餘年的皇帝,開口間不自覺散發出的帝王威儀,使衛驍心中一沉,“回王爺,今日是慶曆三十一年,四月初五。”

慶曆三十一年…四月初五…

是他與晚昭成婚的前一日。

皇后故意打壓,他為搏賢名,迎娶了成為孤女的晚昭。

沒想到晚昭靈善堅毅,萬事妥帖,輔佐他一心奪嫡,最終民心所向,他如願成皇。

前世他活到六十五歲,看盡晚昭從靈秀少女變做枯槁婦人,從七竅玲瓏變得面目全非。

皆因晚昭那義妹不幸病逝,使她大受打擊。

今生,他該好生呵護晚昭,再不叫她褪盡滿身靈氣才是。

趙晏閉著眼,任由衛驍替他更衣,他忽然想起,母妃派來的驗身嬤嬤,此刻應當正在虹霓院。

疾步穿過垂花門時,他正見兩人踉蹌著奔逃,“你受傷了?”

微末鬆開拉住蘇晚昭的手,恭敬地朝後退去,“王爺萬福。”

蘇晚昭摸索著上前,“王爺,是你嗎?”

她臉上只是些許浮灰,一路跑來早已吹散,此刻見到趙晏,倒又目不能視了。

趙晏接過蘇晚昭的手,觸感如同冰錐一般劃破他的記憶。

前世他午後方至,晚昭受盡了委屈,待他得知真相,已是多年蹉跎。

他小心為蘇晚昭拂去石灰,“可還傷到別處?”

蘇晚昭抽噎著搖頭,“並未。是晚昭無用,讓王爺費心了。”

修長的指節撫平蘇晚昭鬢邊碎髮,“那便好。”

微末呼吸微滯,今生的趙晏怎麼這樣古怪?

他不是應該姍姍來遲,又在大婚夜惱了蘇晚昭,從此冷落虹霓院多年嗎?

可這男人方才竟像是刻意趕來一般。

且此時的趙晏待蘇晚昭極其冷漠,為何她方才從男人低沉的聲線中,聽出了幾分小意柔情?

她盯著地面思索,卻不知微動的繡鞋尖,恰被男人敏銳地捕捉到。

趙晏喉結微動,這垂首恭立著的女子,便是晚昭日後的義妹。前世她為證晚昭清白,曾硬抗下自己三十庭杖。

是個忠心又堅毅的女子。

他盯著女子頭頂纏發的紅繩,忽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微末。”

“微末…你倒是忠心。”

他曾將這女子納為通房,登基後似是封成了貴人,只聽旁人喚過微姨娘、微貴人,卻從不知她的名字。

察覺到趙晏移開的目光,蘇晚昭適時哭道,“那兩個嬤嬤拿著銀探子,想要…想要…”

趙晏心中微恙,他平日最厭女子哭泣,印象中的晚昭也從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

想來是嚇壞了。

他解下玄色披風裹在蘇晚昭肩頭,“別怕,與我同去。”

微末落後三步跟著,她盯著趙晏腰間晃動的螭紋玉佩,那是前世承恩夜他留下的信物,此刻金線纏著的絡子還是簇新的,不像後來被她摩挲得起了毛邊。

兩個嬤嬤找了水淨面,出門時衣襟上還沾著發白的粉塵。

迎面撞見趙晏,方才的倨傲全部化成了顫抖。

“老奴見過王爺。”

趙晏負手站定,修長的身軀遮住大半晨光,“搜。”

衛驍領命,鐵鉗般的手掌扣住瘦嬤嬤咽喉,銀探子從袖袋裡滑出來,掉在地上發出脆響。

衛驍拾起遞到趙晏面前,探子尾端的蓮花紋被刻成一個“德”字。

嬤嬤驚慌失措地跪地,“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哦。”趙晏嘴角噙著冷笑,“倒不知,嬤嬤奉的究竟是誰的命?”

瘦嬤嬤猛然抬頭,正撞進趙晏那淬著寒霜的眸子裡。這哪裡還是錦瀾王?分明是前朝誅殺權臣的暴君。

“德妃娘娘派老奴來時…”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嗤笑。

瘦嬤嬤當即打住話頭,冷汗滴落在粗石地面上。

她沒說謊,她二人的確是奉了德妃之命,只是那銀探子的來由,她是萬萬也不敢說的。

“拖去暗室。”趙晏輕飄飄地擺手,“問問她們主子,可還記得三年前溺斃在御花園的小宮婢?”

那小宮婢曾受皇后指使,在他的茶水裡投毒。

“不,錦瀾王,你不能扣下老奴!老奴還得回宮覆命!”

衛驍拖人的聲響漸遠,趙晏轉身,前世他直到登基才查到皇后手筆,如今倒省了諸多周折。

“晚昭受驚了。”他執起蘇晚昭冰涼的手,拇指撫過她腕間的同心結,“本王送你回房。”

蘇晚昭霧濛濛的眸子終於見了亮,“好。”

走過珠簾時,蘇晚昭忽然腳底一滑,順勢栽進趙晏懷中,微末見狀在原地駐足,守在了房門外。

若她所猜不錯,趙晏也重生了。

否則不會提及溺斃在御花園裡的小宮婢,那是多年後剷除皇后時,趙晏給對方親列的罪名,這時候的他,應是根本還不知情才對。

也不會直接將驗身嬤嬤拖去暗室,那兩人跟隨德妃多年,猶如他的長輩。

這樣也好,趙晏重生一回,還帶著對蘇晚昭的幻想,那她便要在趙晏面前,將蘇晚昭一點一點……扒光示眾。

“王爺的螭紋玉佩好生別緻。”裡面傳出蘇晚昭的聲音,“可以送給晚昭嗎?”

“這是父皇御賜。”趙晏的聲音低沉又暗啞。

“那有什麼要緊?”蘇晚昭頓了頓,“明日晚昭就要嫁與王爺為妃,父皇見王爺待我情深,也定會歡喜的。王爺是捨不得嗎?”

微末獨自立在廊下,微風吹得她心頭髮癢。

那螭紋玉佩是趙晏封王時皇帝親賜的,就連絡子上的金線也是頂級匠人精心裁製,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前世她得了,是因那時趙晏已成皇,無需再看旁人臉色,此物倒如累贅一般。

可此時他礙於皇帝日日都得佩戴,離不得身,無關捨得與否。

蘇晚昭卻不知所以,開口索要。

方才倒是她想多了,只要她不開口、不規勸,蘇晚昭每走一步,都是在自掘墳墓。

“本王為你另尋一個就是。”

“不要…晚昭只喜歡王爺日日佩戴的這個。”

“不行。”

“不嘛…”

“你不是喜歡青蓮紋的?”

“怎麼會?”蘇晚昭的聲音明顯高了兩度,“晚昭從未喜歡過,只喜歡王爺喜歡的。”

房中隨即陷入鬼一般的沉靜。

獨愛青蓮是她套給蘇晚昭的第一層偽裝。

高潔不妖,純淨不染,暗合她‘如君淡雅’的品格。

若按本性,蘇晚昭會將萬事萬物皆以趙晏的喜惡劃分,喜對方之喜,惡對方所惡,像城牆根隨風的野草,也像對方腰間垂掛的死玉。

微末暗垂下眼尾,趙晏本就多疑善思,聽聞蘇晚昭不愛青蓮,不知會作何感想。

“你且梳妝歇息。”片刻後才又傳來低沉的聲音,“夜裡本王再來尋你。”

玄色身影經過門邊時,帶起一陣清洌的薄荷香。

“王爺的玉佩歪了。”

微末突然輕聲開口。

趙晏頓住腳步,女子溫熱的指腹已纏上搖搖欲墜的金線絡子,她螓首低垂,靈巧地打了一個羅纓結。

她周身是清新的皂角味,不似晚昭那般濃香刺鼻。

“王爺!”蘇晚昭哀哀慼戚追到門前,卻連半片隨風而動的衣角也沒抓到。

“好生休息,本王還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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